又在地窖里胆战心惊地待了一天一夜,靠着那点有限的窝窝头和草药,顾枭的伤势总算没有恶化,高烧也完全退了。
虽然依旧虚弱得厉害,左眼伤口不时作痛,但在玉清的搀扶下,他已经能够勉强站立,并且拖着腿,极其缓慢地移动几步。
玉清知道,不能再等了。地窖里的食物即将告罄,而且这里离顾府太近,始终不安全。
他将最后一点窝窝头小心包好,装满一瓦罐水,带上剩下的草药,搀扶着顾枭,在黄昏时分,小心翼翼地离开了这个暂时的避难所。
他们不敢走任何像样的路,只能在荒草、树林和乱石堆中艰难穿行。
玉清几乎承担了顾枭大半的重量,每走一步都异常吃力,脚上的伤和手上的伤都在抗议,但他死死咬着牙支撑着。
夜幕迅速降临,山区的夜晚寒冷刺骨,与他们之前待的地窖完全是两个世界。
寒风像刀子一样,透过他们破烂单薄的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们找到了一处巨大的、背风的岩石凹陷处,勉强可以遮挡部分风寒。
玉清扶着顾枭坐下,两人立刻蜷缩起来,但依旧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牙齿磕碰发出清晰的“咯咯”声。
这样下去不行,会冻死的。
玉清看着顾枭在黑暗中显得更加苍白脆弱的侧脸,看着他因为寒冷而微微蜷缩的高大身躯,心里焦急万分。
他犹豫了很长时间,脸颊在黑暗中有些发烫,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顾枭……太……太冷了……我们……我们靠在一起……会……会暖和一点……”
说完这话,他几乎不敢看顾枭的反应。
黑暗中,他感觉到顾枭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甚至能听到他骤然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那只在夜色中依旧显得锐利的独眼,似乎转向了他,目光复杂难辨。
长久的沉默。
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玉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以为顾枭拒绝了他这种“僭越”和“不合规矩”的提议。
他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准备往旁边挪开一点。
就在这时,他听到顾枭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玉清愣住了,猛地抬起头。
顾枭没有看他,而是将头微微偏向另一边,仿佛刚才那声“嗯”不是他发出的一样。但他僵硬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点点。
玉清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不再犹豫,挪动身体,紧挨着顾枭坐下。
然后,他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试探地,环抱住了顾枭精壮却冰凉的腰身,将自己的侧脸和整个前胸,都紧紧贴在了顾枭的右侧身躯上,头轻轻靠在他没有受伤的、坚实的肩膀上。
起初,顾枭的身体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肌肉贲张,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显然极度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尤其还是被玉清如此主动地拥抱。
但很快,玉清身上传来的、虽然单薄却源源不断的体温,像一股温暖的溪流,透过两人破烂的衣衫,缓缓渗透进他冰冷的皮肤,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真实的、活生生的暖意,驱散着致命的寒冷。
僵硬的身体,在这股暖意的浸润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玉清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感觉到,顾枭那只一直垂在身侧、没有受伤的右手,迟疑地、带着笨拙和生涩,抬了起来。
然后,那只温热而粗糙的大手,轻轻地、带着点不确定的意味,落在了玉清单薄而冰凉的后背上。
先是手掌贴合,然后,五指微微收拢,形成了一个虽然不算紧密、却异常清晰的回抱姿势。
两个身体,在这刺骨的寒夜里,紧紧相拥,互相依偎,汲取着彼此生命中最后的热量。
玉清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楚、温暖和安宁的情绪。
他能清晰地听到顾枭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
在这个拥抱里,往昔的一切——南风馆的屈辱,顾府的禁锢,权力的不对等,生死的考验——似乎都被这求生的本能和最原始的相互取暖所超越了。
他们不再是顾大少爷和玉清先生。
他们只是顾枭和玉清。
两个在乱世烽火中,偶然相遇、命运交织、如今只剩下彼此可以依靠的、孤独的灵魂。
在这个寒冷的、前途未卜的夜晚,隔着破烂的衣衫和满身的伤痕,他们的心,前所未有地靠近了。
一种新的、建立在生死与共基础上的关系,悄然生根,再也无法回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