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先于五感醒来的。
像是一滴冷水坠入无边的黑暗，然后倏地荡开一圈涟漪。涟漪中心，有什么东西生根发芽，迅速蔓延成一片冰冷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网格。网格中央，几个方正的文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烙入她的脑海：
【功德圣人系统，加载完毕。】
【宿主：凌霄。】
【当前境界：凡夫俗子。】
【当前功德：0。】
【成圣所需功德：100，0000，0000。】
凌霄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眸子，随即又被眼前的景象慑住。
她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鼻尖萦绕着泥土的腥气与不知名野花的淡香。远处，山峦叠翠，流云缭绕，近处，古木参天，枝桠虬结如龙，叶片绿得几乎要滴下油来。空气清新得不像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洗涤肺腑的清冽，还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能量，随着呼吸渗入四肢百骸。
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被工业废气笼罩的城市。
记忆的最后片段是实验室刺眼的无影灯和仪器尖锐的警报声。绝症，晚期，意识涣散……然后就是这片陌生的天地。
穿越了？
没等她理清思绪，脑子里那冰冷的网格再次亮起，文字浮现：
【新手引导任务发布：获取初始功德。】
【任务目标：使东海龙王敖广落泪。】
【任务奖励：功德+100。】
【失败惩罚：系统卸载，宿主灵魂湮灭。】
凌霄：“……”
东海龙王？敖广？落泪？
她撑着发软的身体坐起来，环顾四周这仙境般的景象，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攫住了她。再结合脑子里这个莫名其妙的“系统”……
“这里是……西游记？”她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不敢置信的颤抖。
【环境扫描确认：此界为南瞻部洲东部，临近东海。】系统冷冰冰地回应。
凌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绝境求生是她的本能，否则也不会在病榻上挣扎那么久。系统，功德，成圣……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可能性——活下去，甚至……更好地活下去。
但让东海龙王哭？这算什么鬼任务？慈悲为怀呢？普度众生呢？这系统是不是对“功德”有什么天大的误解？
“系统，获取功德的方式，只有这一种？”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
【核心规则：宿主通过“特定行为”影响此界关键单位（当前主要指神、佛、仙、妖等具备业位者），根据其产生的情绪波动强度与业位高低，结算功德。情绪包括但不限于：愤怒、委屈、悲伤、恐惧、崩溃等。业位越高，情绪波动越强，功德获取越多。】系统一板一眼地解释，【普度众生亦可获微量功德，效率低于核心规则万倍。请宿主优先执行系统任务。】
凌霄看着那“灵魂湮灭”的惩罚，默默把“这系统是不是有毛病”的吐槽咽了回去。
行，刁难神仙就刁难神仙吧，总比立刻魂飞魄散强。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拍了拍沾上草屑的粗布衣裙——这身打扮显然也是系统的“馈赠”。凭着系统提供的大致方位，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东海岸边走去。
脚程不远，约莫半个时辰，浩瀚无垠的大海便横亘眼前。碧蓝的海水卷着白色的浪花，一次次拍打着金黄的沙滩，海天一色，壮阔非凡。
可怎么把那位龙王陛下请出来？
凌霄看着茫茫大海，犯了难。总不能对着海面喊“敖广你出来哭一个”吧？
【检测到宿主需求。】系统适时提示，【可消耗1点初始能量，进行区域性精神广播，覆盖东海龙宫范围。】
“初始能量？”
【宿主存活每日可获得1点，仅用于系统辅助功能，与功德无关。】
“用！”凌霄毫不犹豫。
她清了清嗓子，走到海浪刚好能漫过脚踝的地方，集中精神，想象着将声音传入深海。
“东海龙王敖广何在？”她的声音通过系统加持，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平静地荡开，“速来岸边一见。”
声音落入海中，仿佛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等了约莫一刻钟，就在凌霄以为是不是信号不好，或者龙王今天休假的时候，面前的海面突然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
“哗啦——！”
一道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水花四溅中，一名身穿赭黄袍、头戴王冠、面容威严、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踏浪而出。他身后还跟着几名手持兵刃、顶盔贯甲的虾兵蟹将，个个怒目而视。
那王者目光如电，瞬间锁定站在沙滩上、身形渺小的凌霄，声若洪钟，带着被冒犯的愠怒：“何方修士，敢直呼本王名讳？扰我龙宫清静！”
强大的龙威扑面而来，带着潮湿的腥气与沉重的压迫感，凌霄只觉得呼吸一窒，腿肚子都有些发软。这就是神仙？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生敬畏，兴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
任务？让他哭？凌霄觉得系统可能真的想让她死第二次。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按照之前匆忙打好的腹稿，抬起下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点挑剔：“你就是敖广？我且问你，你东海龙族，司掌行云布雨，滋养万物，乃天道所授之职，是也不是？”
敖广一愣，没想到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女子，一开口竟是这般质问的语气。他眉头紧皱，耐着性子哼道：“是又如何？”
“那好。”凌霄点头，伸手指着天空，又指向海岸边的礁石与沙滩，“既然如此，为何你东海之滨，年年仍有旱魃肆虐之患？为何此地礁石嶙峋，渔船难行，渔民每每出海，皆要冒着船毁人亡之险？你这雨，布得到底公不公平？你这海，管得到底尽不尽责？”
她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通过系统那点残余的能量，清晰地传入敖广和他身后水族的耳中。
敖广闻言，先是愕然，随即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紧接着便是被无理取闹引发的怒火：“荒谬！天地运转，自有其规！旱涝天定，海势地成，岂能尽归咎于本王？你这女子，胡言乱语，莫非是存心挑衅！”
龙威更盛，海浪都随着他的怒气汹涌了几分。
凌霄心里打鼓，但面上不动声色，反而踏前一步，语气更厉：“天定？地成？好一个推诿之词！你若真恪尽职守，为何不勤查水文，调剂雨量？为何不施展神通，平缓礁险，为沿岸生灵多谋一线生机？我看你这龙王，不过是尸位素餐，徒享香火供奉罢了！占着神位，不干正事！”
“你……你胡说八道！”敖广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他执掌东海亿万载，何时受过这等指着鼻子的辱骂？还是来自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女子！这要传出去，他东海龙王的脸往哪搁？
“我胡说？”凌霄冷笑，继续加码，专挑那听起来强词夺理，但又似乎能扯上点歪理的方向攻击，“你龙宫宝库之中，奇珍异宝堆积如山，可曾取出半分，惠及沿岸贫苦百姓？你麾下虾兵蟹将无数，可曾派出一队，维护近海航道平安？享受着万民供奉，却行此不仁不义之事，你这龙王，当得可还心安理得？！”
她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敖广的表情。只见这位龙王陛下，从最初的愤怒，到后来的憋屈，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凌霄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你……你……”他“你”了半天，却发现自己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反驳这些混账话。跟一个胡搅蛮缠的凡人讲天地至理？她听得懂吗？跟她解释龙族权责有限、天道规则不可轻越？她会在意吗？
那种有理说不清，有火发不出的憋闷感，像一团湿透的棉花，死死堵在他的胸口。巨大的委屈感，伴随着被彻底否定的愤怒，汹涌地冲击着他亿万年来养成的龙王尊严。
就在这时，凌霄脑中系统提示音叮咚一响：
【目标情绪波动达到临界点，请宿主追加关键指令！】
凌霄福至心灵，深吸一口气，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对着敖广喝道：“枉你身为一方正神，受天庭敕封！我看你，分明是德不配位！”
“德不配位”四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垮了敖广。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言辞如刀、毫不讲理的女人，想到自己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竟被如此贬低羞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直冲鼻梁和眼眶。
“呜……”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哽咽，从他喉咙里溢了出来。
紧接着，在那群目瞪口呆的虾兵蟹将注视下，在他们伟大的东海龙王陛下眼中，两颗滚圆、晶莹的泪珠，竟然真的夺眶而出，顺着那张威严的脸颊滑落，“啪嗒”两声，砸在下方的海浪上。
【叮！任务完成！】
【功德+100！】
【新手引导结束，正式任务模块激活。】
系统的提示音清晰无比。
海风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敖广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落了泪，瞬间羞愤欲死，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恶狠狠地瞪了凌霄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混杂着愤怒、委屈、难以置信和一丝……惊惧？
他一句话也没再说，猛地一跺脚，卷起滔天巨浪，裹挟着同样懵掉的虾兵蟹将，瞬间沉入海中，消失不见。只留下沙滩上一片狼藉，和几个被遗落在礁石缝里、闪闪发光的……珍珠？
凌霄看着海面迅速平复的涟漪，又低头看了看脑海中系统面板上那明晃晃的“功德：100”，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成功了。虽然手段无耻，过程惊险。
她弯腰，从礁石缝里捡起那几颗龙王泪珠所化的珍珠，圆润饱满，散发着淡淡的灵光。
就在这时，系统面板再次闪烁，新的文字浮现：
【新任务发布：扰乱地府秩序。】
【任务目标：使阎罗王情绪失控，判定标准：撕毁至少三本生死簿副本。】
【任务奖励：功德+1000。】
【失败惩罚：扣除功德1000，功德不足则灵魂湮灭。】
凌霄看着新任务描述，又掂了掂手里温润的珍珠，最终，将所有复杂的情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抬头望向西方，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看到了那座森罗殿宇。
“对不住了，阎王老爷。”她低声自语，嘴角却勾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生存者的锐利弧度，“下一站，幽冥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