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城西,河西马帮总舵。
相较于城内的繁华,这片倚着土城墙而建的庞大院落更显粗犷与不羁。空气中弥漫着草料、牲畜和风尘仆仆的气息。帮众们吆喝着搬运货物,检修车马,一派江湖草莽的勃勃生机。然而,在总舵深处一间由厚重青石垒成、据说是前朝烽燧改建的密室内,气氛却凝练如即将出鞘的刀。
花辞树、荆老、阿吉三人围坐在一张巨大的原木桌旁,桌上铺满了绘制着复杂图形的桑皮纸,旁边散落着各种奇特的金属构件、黯淡的矿石以及闪烁着微光的星藏殿符文拓片。
“难点在于‘似与不似’之间。”荆老指尖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勾勒出一个繁复的能量回路,又随手抹去一角,“既要让对方看出源自星藏殿一脉的正统与高深,勾起对方的探究欲,又不能让他轻易得了完整法门。这留下的‘瑕疵’或曰‘空白’,需是点睛之笔,亦是致命陷阱。”
阿吉盯着那些图纸,年轻的脸庞上满是专注与一丝苦恼:“那对方既然扣留墨渊老爷子,眼光肯定毒辣。我们做的假货,真能瞒过他?万一被他识破,岂不是告诉对方我们已经盯上他了?”
花辞树的目光缓缓扫过桌面上所有的线索——江影密录中关于“星陨”能量“闪烁不定,需共振稳定”的描述、星藏殿图谱中关于引导与封禁的符文、以及荆老口述的一些墨渊早年对能量核心构型的猜想。他脑中仿佛有无数齿轮在咬合、转动。
“我们不做一个完全的‘假货’。”花辞树忽然开口,声音沉稳,“我们做一个‘残缺的真品’,一个基于正确原理,但指向错误方向,或者说,留了后门的‘钥匙’。”
他拿起一枚暗沉色的“黑曜石”碎片——这是从星藏殿带出的少量边角料,本身蕴含微弱的混沌能量。“对方追求的是稳定引导‘星陨’之力,那么我们的‘诱饵’,就围绕‘稳定’做文章。”
他提笔,在一张新纸上快速勾勒。笔尖流淌出的,是一个融合了星藏殿封印符文基础结构,却又在几个关键节点做了极其精妙变形的装置草图。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多层的同心圆盘,中心预留了放置能量核心的凹槽,周围环绕着层层叠叠、刻满符文的导能环。
“看这里,”花辞树指着内层导能环的一个衔接点,“按照星藏殿正统,此处应以‘螺旋渐强’式能量纹路衔接,确保力量平稳过渡。但我们将其改为‘阶梯递进’式。”
荆老凑近细看,眼中精光一闪:“‘阶梯递进’……初看效率更高,能量引导更迅猛,但若长时间运转或能量输入超过临界,会在阶梯处产生能量涡流,导致结构震颤,甚至……反向冲击能量源!”
“对!”花辞树点头,“而这个‘临界点’,我们通过计算和符文微调,将其设定在恰好能初步稳定‘星陨’之力,却又无法完全掌控的区间。让对方食之有味,弃之可惜。”
阿吉恍然大悟,兴奋地补充:“而且,我们在最外层的符文上,可以嵌入几个极其隐蔽的、只有用离朱的纯阳灵焰或者花大哥你那种融合了星藏殿传承的特殊内力才能激活的‘暗桩’!一旦激活,这个装置非但不能稳定能量,反而会变成一个小型的‘逆星阵’雏形,扰乱甚至吸噬‘星陨’之力!”
“妙啊!”荆老抚掌,“虚虚实实,暗藏杀机。这份‘大礼’,足够对方琢磨一阵子了。不过,绘制此图,需得以古法、旧纸,甚至要模仿前朝匠人的笔触习惯,不能有丝毫我们时代的痕迹。”
“此事需拜托荆老您了。”花辞树恭敬道。荆老年轻时曾沉迷仿古,于此道颇有心得。
“交给老夫。”荆老慨然应允。
就在密室中紧锣密鼓炮制“诱饵”的同时,云破月与冷月也并未闲着。
云破月通过钦天监内部的特殊渠道,调阅了近十年所有关于异常星象、陨星坠落(无论真假)的记载,并与铁无私提供的官员异动时间线进行交叉比对。他发现,凡是有“星陨”秘密运送记录的时期,钦天监内总会有一到两名中低层官员因“突发恶疾”、“丁忧”或“调任闲职”而离开,其位置很快便被一些背景模糊、但能力“出众”的新人接替。这些新人,在铁无私的密函中,或多或少都与几个特定的、看似不相关的衙门(如工部虞衡清吏司、光禄寺珍馐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衙门,似乎都能为“造化阁”的活动提供某种便利或掩护。
一条隐藏在正常官僚体系下的暗线,逐渐浮现出模糊的轮廓。
冷月则凭借其办案的敏锐,开始在兰州本地暗中查访。她将目标锁定在近半年与京城有密切货物往来,且运输物品较为特殊(如稀有矿物、古籍、甚至活物)的商队。河西马帮势力庞大,雷万钧稍加示意,下面的人便将相关信息汇总而来。经过层层筛选,一个名为“隆昌行”的商号引起了冷月的注意。这家商号明面上经营丝绸瓷器,但几次押运的货物清单都语焉不详,且护卫力量远超常规。更重要的是,其中两次押运的目的地,正是工部虞衡清吏司下属的一处皇家物料库。
“隆昌行”的东家,据说与宫中某位掌事太监沾亲。
线索,开始像蛛丝一样,从西北飘向京城,悄然连接。
十日后,一份看似年代久远、纸质泛黄、绘图笔法古拙的残卷完成了。它被小心地装入一个密封的铜管。如何将这“诱饵”自然地送到“造化阁”甚至幕后者面前,成了下一个关键。
“不能我们直接送。”花辞树沉吟,“需要找一个可靠的、与我们毫无明面关联的中间人,最好能制造一场意外的‘发现’。”
雷万钧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中闪过江湖人的狡黠:“我倒是有个主意。京城琉璃厂有个老掮客,人称‘破烂张’,专收各种稀奇古怪的旧物,眼力贼毒,而且嘴巴严,只认钱不认人。他偶尔也会帮一些‘神秘主顾’寻觅特定物件。我们可以安排一场‘巧合’,让这份残卷混入一批即将运往京城、准备卖给‘破烂张’的旧书古籍里。以‘破烂张’的门路,这东西最终流入‘造化阁’视线的可能性很大。”
计划定下,众人分头准备。江东流开始利用自己的江湖关系,物色潜入京城后可以接触的三教九流人物;云破月继续深挖钦天监内的暗线;冷月则盯着“隆昌行”的动向;花辞树和阿吉一边完善着“逆星阵盘”的初步构想,一边指导离朱尝试更精细地控制自身的灵焰——那将是未来对抗“星陨”之力和黑佛意志的关键之一。
风暴在西北悄然凝聚,而京城的漩涡深处,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就在花辞树他们定计的第二日,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通过铁无私的渠道,加急送到了云破月手中。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监副周明远,三日前坠井身亡。现场……有微弱幽冥气息残留。其在半月前,刚调阅过所有关于‘西北星变’的存档。”
云破月捏着信纸,指尖冰凉。
对手的反击,或者说,灭口,已经开始了。他们脚下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陷阱。
(第三百零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