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儿步履匆匆地赶到宋清秋的屋内时,正瞧见吕云雁也在。
这小丫头正叽叽喳喳,带着几分邀功似的语气对着宋清秋说道:“宋姨您不知道,母亲她居然真的答应哥哥娶婉儿姐姐了!我还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死活不同意呢!”
宋清秋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捻着一串碧玉念珠,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她柔美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惊疑,但很快又被温婉的笑容掩盖。
“哦?是吗?夫人这次倒是开通了许多。”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眼底却已没了笑意。
恰在此时,宋婉儿走了进来。
宋清秋抬眸与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随即笑着对吕云雁道:“云雁,你去小厨房看看我炖着的冰糖燕窝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你便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吕云雁不疑有他,乖巧地应了声好,便走开了。
待吕云雁的脚步声远去,房门轻轻合上。
宋清秋脸上的温婉笑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坐直身子,目光锐利地看向宋婉儿,压低了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苏迎风怎么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了?这绝不像她的性子!”
宋婉儿快步走到她身边,脸上也再无半点之前的柔弱喜悦,只剩下焦急和不解。
“姑姑,我也觉得蹊跷!”
“锦书哥哥回来时失魂落魄的,只说夫人答应了,还对他说了什么后果自负,莫要后悔之类的话,光听着就不对劲!”
宋清秋蹙起秀眉,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她这是什么意思?以退为进?”
“还是真的打算彻底放手,等着看你们自己栽跟头?”
“姑姑,我怕……”
宋婉儿声音里带上一丝慌乱。
“她若是真不管了,那锦书哥哥的前程,还有我的日子……”
她当初看上吕锦书,固然有几分情意,但吕家的门第和富贵才是最大的依仗。
倘若主母苏迎风当真彻底撒手不管,吕锦书无异于自断一臂。
他在京城上流社会的诸多交际与往来,很大程度上仍需倚仗苏迎风这位出身高贵的母亲出面周旋,打点人脉。
宋清秋虽深得吕世洋的宠爱,但说到底,终究只是个妾室,名分上便矮了一头。
而她宋婉儿自己,更是罪臣之后,孤女一个。
不过是依附于姑姑这个妾室才能在吕家立足,连个正经亲戚的名分都算不上!
即便她如愿嫁给了吕锦书,成了他的正妻,本质上仍是被困在吕家宅院里的浮萍。
没有强有力的娘家支撑,没有嫡母的认可与引荐,她根本难以被京城真正的权贵圈子所接纳。
注定会被排斥在主流社交圈之外,处境只会愈发尴尬。
“慌什么!”宋清秋低声斥道,但她的脸色也同样凝重。
“苏迎风这一招,确实出乎意料。”
“她若是闹,反而好办,如今这般,倒像是把一块烫手山芋直接丢给了我们。”
宋清秋沉吟片刻,眼神逐渐变得幽深。
“事已至此,婚事绝不能退,你务必牢牢抓住锦书的心,让他对你死心塌地。”
“至于苏迎风那边,她既然说了不管,我们反倒可以借此机会,让锦书更依赖我们清秋院。”
“日后若真有什么难处……哼,吕世洋还在呢,难道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前途尽毁?”
话虽如此,但宋清秋心底那抹不安却挥之不去。
苏迎风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成全,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心思?
然而,她们全然想多了。
此刻的正院内,陈七七正悠闲地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
手边摆着一碟新蒸的桂花糕和一壶沁香的茉莉花茶。
她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一本这个世界的游记杂谈,偶尔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唇边。
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几株开始染上秋色的枫树上,盘算着过几日是不是该叫人摘些桂花来酿酒。
对于吕锦书的婚事,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管了。
在她看来,吕锦书和宋婉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简直是天生一对。
她巴不得他们锁死,千万别来祸害别人。
至于吕锦书的前程?宋婉儿的未来?吕家的名声?
关她陈七七什么事?
她现在是苏迎风不假,但她可不是那个为吕家操劳一生,最后被榨干抛弃的原主。
她是来度假的,不是来当圣母玛利亚普度众生的。
吕锦书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
宋婉儿费尽心机求来的姻缘,含着泪也得消受。
所以,清秋院里的姑侄二人越是绞尽脑汁,严阵以待,就越是显得可笑。
她们所有的警惕和防备,都如同拳头打在了空气里,
她们最大的对手,早已单方面宣布退赛,并且搬好了小板凳,准备看她们自己唱戏了。
陈七七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满足地叹了口气。
这没人打扰,不用操心叉烧儿女的退休生活,才是真的香啊!
可惜,苏迎风还有一个名义上的丈夫还活着。
果然,刚点上灯,吕世洋便踏入了正院。
这个,他平日里,若非有事都不常来的地方。
刚进屋,吕世洋就挥退了伺候的丫鬟,在陈七七对面的榻上坐下。
目光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逡巡了片刻。
“夫人。”
他斟酌着开口,语气是一贯的温和,却带着试探。
“我听锦书说,你答应了他与婉儿的婚事?”
陈七七从手中的书卷上抬起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无奇。
“嗯,答应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好太过干涉。”
听到陈七七的说辞,吕世洋微微一怔。
他轻咳一声,继续道:“话虽如此,但锦书毕竟是嫡子又是独子,他的婚事关乎吕家前程……”
“婉儿家世单薄,又是那样的出身,只怕日后于锦书仕途无益,反倒会惹来非议……”
陈七七放下书卷,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气。
咦?
怎么吕世洋说的话跟上辈子不同。
她记得在苏迎风的记忆里,吕世洋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陈七七当即截断了他的话:“老爷说的是。”
“只是宋姨娘不是也细细与你说过那孩子么?婉儿她既是宋姨娘的嫡亲侄女,又性子温婉,知书达理的。”
“况且她父亲当年的案子,本就有些冤屈,咱们吕家如今的门第,也不需要靠姻亲来锦上添花了。”
“不是吗?”陈七七懒懒地一掀眼皮,觑着吕世洋反问道。
“难道老爷不同意这幢婚事?还是另有吕家宗妇人选了不成?”
对此,吕世洋彻底噎住了。
他看着眼前神色淡漠,甚至眼底带着一丝若有似无嘲讽的妻子,只觉得无比陌生。
那个曾经会因他偏爱清秋而暗自神伤,会为儿女前程据理力争的苏迎风,仿佛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陈七七看着他哑口无言,神色变幻的模样,心中冷笑。
又来了一个心里清楚装作糊涂的装货!
陈七七慢悠悠地呷了口茶说道:“既然老爷没有这个意思,那两个孩子又情投意合,咱们当父母的又何必做那拆散姻缘的恶人?”
“此事,便这么定了吧。”
吕世洋坐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了回去。
他第一次在自己这位向来温顺恭谨的正妻面前,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狼狈。
吕世洋无力反驳陈七七的话。
毕竟,宋清秋一心想要将宋婉儿嫁给吕世洋。
即便吕世洋心中也嫌弃宋婉儿的家世,可面对宋清秋的温言软语,也只能点头同意下了此事。
于是,他将期望都寄托在了陈七七身上。
希望陈七七能当这个恶人,将吕锦书和宋婉儿拆散。
结果,陈七七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吕世洋最终什么也没能再说出口。
反而是带着一脸吃了苍蝇般的憋闷,灰溜溜地离开了正院。
陈七七看着他的背影,嫌弃地撇了撇嘴。
随手拿起一块桂花糕,狠狠地咬了一口。
呸!什么玩意儿!
陈七七在心里疯狂吐槽。
合着好人全让你当了,坏人就得苏迎风来做?
你搂着你的解语花宋清秋,享受着她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默认甚至怂恿她和她那侄女的各种小动作。
最后,真到了可能影响你吕家名声,儿子前程的紧要关头,你倒想起来要脸面,要权衡利弊了?
哪儿来的好事儿?
指望着原配妻子出面当恶人,棒打鸳鸯,替你扛下所有的骂名和儿女的怨恨。
自己则好继续在清秋院里扮演深情款款,通情达理的好父亲,好情人?
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苏迎风啊苏迎风,你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么个虚伪自私到极致的丈夫和一对白眼狼儿女?
辛辛苦苦操持大半生,养大了孩子,伺候公婆,打理家业,最后一点好没落着。
反而里外不是人,被嫌弃、被怨恨、被孤立……
陈七七越想越为原主感到不值。
这吕世洋,简直就是又当又立的典型代表!
既要享受齐人之福,又要维持表面风光。
既纵容妾室和子女挑战正妻的权威,又希望正妻能永远贤惠大度地维持住家族的体面。
既默许推动一些事情的发生,又不想承担任何可能的负面后果。
“真是可怜呐……”
陈七七对着窗外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叹原来的苏迎风。
还是在叹这世间所有被类似枷锁束缚住的女子们。
“一辈子都被贤良二字捆得死死的,付出一切,却喂肥了一群白眼狼。”
幸好,现在是她陈七七在这里。
她可没有苏迎风那份慈母心肠和正妻的责任感。
吕世洋想让她当枪使?
门都没有!
她慢悠悠地又啜了一口茶,只觉得身心舒畅。
这甩手掌柜,当得可真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