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念那句问话像颗石子投入深潭。
龙湖眼神沉了沉，扶着她在人群外围一块大石上坐下。
“北戎如今有资格争位的，不过三人。”
龙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木念能听清：
“大皇子骁勇，但暴戾，军中树敌不少。三皇子母族势大，惯会笼络人心。五皇子……年纪最轻，表面醉心书画。”
他说着，从旁边扯过几根干草，随手在泥地上划拉出三个简略的标记。
龙湖出声：
“大皇子驻守西境，与我旧部摩擦不断。三皇子掌管吏部，爪牙最多。
五皇子看似无害，但他的书画老师，是当年极力主张废黜我太子之位太傅。”
木念目光落在那代表五皇子的标记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道：
“一个看似与世无争的皇子，老师却是坚定废太子派。有趣。陈源这批人，行事狠辣周密，不是大皇子那般直来直往的作风。
三皇子势力庞大，若要动手，阵仗恐怕不止于此。倒是这位五弟……”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龙湖嘴角扯出一丝冷峭的弧度，出声：
“我那五弟，小时候最喜欢养些漂亮温顺雀鸟。
可每只雀鸟，最后不是莫名其妙死了，就是被他亲手拧断脖子。他说，看着美好东西在自己手里破碎，别有一番滋味。”
木念脊背窜上一股寒意。她想起陈源身上那枚带着硝石味的铁片，以及那被改动过宗庙密道图纸。
这种隐藏在暗处，享受操纵和毁灭的性格，似乎更能对得上。
“如果真是他，”木念缓了口气道，胸口闷痛让她眉头紧蹙，“那他必然还有后招。陈源失败，火药被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想要我的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龙湖语气平淡，眼底却凝着风暴，“如今加上你……他更不会留手。”
这时，周恒安排好巡逻事宜，快步走过来，脸上忧色未褪，出声：
“殿下，木姑娘，村民们都安顿好了，也派人去周边探查，暂时没发现别的火药。只是木姑娘这身子，必须立刻静养，不能再劳神了。”
木念想说什么，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她弯下腰，用袖子死死捂住嘴，瘦削肩膀颤抖不止。
龙湖一把将木念揽住，感觉她浑身都在发冷。
咳声稍歇，木念摊开袖子，那抹鲜红刺痛了龙湖的眼。
“念儿！”龙湖道。
“没事……”木念声音虚弱，额上全是冷汗，“还撑得住。”
周恒急得跺脚道：“这还叫没事？殿下，千年雪莲刻不容缓啊！老臣愿随殿下同去北戎。”
龙湖看着木念强撑模样，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深吸一口气，下了某种决心：“密道图纸给我。你留下，守好这里，守好她。”
“不行。”木念抓住龙湖的手腕，指尖冰凉道，“三条密道，两条风险太高，宗庙那条又被改动过。你不能一个人去冒险。”
“我没有选择。”龙湖看着木念，目光深沉道，“你的病等不了。”
“有选择。”木念看向周恒道，“周师傅，你曾说过，北戎如今内乱？”
周恒一愣，随即点头道：“是，听闻三位皇子斗得厉害，边境守军都抽调了不少回王庭拱卫。”
“内乱之时，宝库守卫是否会松懈？”木念问。
“这……核心守卫应当不会动，但外围巡防会有空隙。”周恒沉吟，“几位皇子互相倾轧，说不定会有人想借宝库做文章……”
木念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点冷意和算计，出声：“这就对了。我们不一定非要偷偷摸摸进去。”
龙湖和周恒都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龙湖皱眉道。
“浑水摸鱼，借力打力。”木念道，“哪位皇子最不想你回去，我们就帮他的对头一把。给他们制造点更大乱子，让他们注意力，从我们身上彻底移开。”
周恒倒吸一口凉气，出声：“木姑娘，这……这太冒险了。搅和北戎内斗，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木念反问：
“难道现在就不是了吗？他们已把火药埋到我们床下。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把水搅浑。
他们乱起来，才无暇他顾，我们才有机会拿到雪莲，也能为龙湖日后……积攒筹码。”
她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但龙湖和周恒都听懂了。
龙湖深深地看着木念，她明明虚弱得下一秒就要倒下，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不屈意志和惊人的魄力。
他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担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骄傲。
“你想怎么做？”龙湖声音低沉稳定。
木念示意龙湖附耳过来，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
龙湖听着，眼神从惊讶逐渐变为凝重，最后点了点头。
“此事需周密计划。”龙湖道。
“你不能马上走。”木念抓住龙湖袖子，力道不大，但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们需要时间准备，也需要……等一个合适时机。”
木念转向周恒道：“周师傅，村落防卫交给你，我放心。另外，请你悄悄准备一些东西……”
她也对周恒低声吩咐了几句。
周恒先是愕然，随即面露钦佩，重重点头道：“老臣明白了，这就去办。”
周恒匆匆离去后，龙湖打横将木念抱起。
木念惊了一下，出声：“放开，很多人看着……”
“看着又如何？”龙湖抱着木念，稳步朝她暂住的小屋走去，声音不容置疑，“你不能再走了。”
村民们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有关切、感激，也有善意的理解。
没人觉得不妥，经过这一早上惊心动魄，木念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早已不同。
回到整洁小屋，龙湖将木念小心放在床铺上，又去倒了碗温水，看着她小口喝下。
“睡一会儿。”龙湖异常轻柔地替木念掖好被角，动作有些笨拙。
木念确实累极了，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透支让她眼皮沉重。
她强撑着看着龙湖，出声：“答应我，计划好之前，不能独自去北戎。”
龙湖坐在床沿，握住木念冰凉的手道：“我答应你。”
得到龙湖承诺，木念心神一松，就陷入了沉睡，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显示着在睡梦中的她也不得安宁。
龙湖看着木念安静的睡颜，手指轻轻拂过她散落在额前碎发，眼底是化不开疼惜和决绝。
他在床边坐了很久，直到确认木念呼吸逐渐平稳，才轻轻起身，走到屋外。
周恒已等在门口，见龙湖出来，低声道：
“殿下，都安排下去。按木姑娘说的，挑了十几个机灵可靠年轻人，开始加练。您要的东西，我也让人去准备了，只是需要些时日。”
龙湖点头，目光望向北方连绵的山峦，那是北戎方向。
“周恒。”
“老臣在。”
“你说，”龙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若我真能回去，那个位置，还值得吗？”
周恒身子一颤，抬头看着龙湖挺拔却难掩落寞的背影，老眼微湿，出声：
“殿下，那个位置从来不是值不值得，是您生来的责任。先帝和娘娘在天上看着呢！”
龙湖沉默片刻，回头看了眼小屋，缓缓握紧了拳道：
“以前觉得，那座皇宫除了冰冷就是算计。现在我想给她一个安稳的天下。”
龙湖的话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周恒激动得就要跪下，被龙湖抬手拦住。
“好好守着她。”龙湖最后吩咐了一句，转身大步走向村口，他需要亲自去巡查防卫，确保万无一失。
小屋内的木念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感应到什么，喃喃低语一个名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空气里。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山风渐起，带着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