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站起身,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仙师托梦?
甚至连小孩子都知道自己要去清虚观,清虚真人当真无所不能?
——
沈夜继续往前走,路边有家面铺,掌柜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正揉着面,面团泛着淡白的光——是掺了灵粉的面。
看到沈夜,老头停下手里的活,掀开蒸笼:“客官,来碗面?刚蒸好的‘灵麦面’,配着观里的‘云霞酱’,香得很。”
沈夜坐下,看着老头端面过来,突然问道:“你知道我去哪里吗?”
老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皱纹挤在一起:“哈哈,客官,您要去观里。咱观前镇的人,都等着您呢。”
沈夜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为什么?
沈夜的指尖开始发紧,二十处窍穴突然同时亮起——不是刻意催动,是身体的本能,是察觉到危险时的警觉。
窍穴里的气顺着血脉往上涌,最后聚在双目之上。
沈夜的眼前突然变了。
原本寻常的镇景,在他眼里多了层淡青的光。
他看向揉面的老头,老头的眉心处,有个极淡的青色印记,像一粒微缩的云,藏在皮肤下,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和当初新皇胤祯眉心的灵印,十分相似!
他猛地转头,看向巷口踢木球的小孩,小孩的眉心也有;看向卖豆腐的摊主,摊主的眉心也有;看向街上每一个人,无论老幼、男女,眉心都藏着这么个淡青印记!
这些印记不发光,不发热,像天生就长在皮肤上,连印记的大小、形状都分毫不差。
沈夜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在沈夜的视线中,这些人没有任何察觉,没有任何不适,这些印记让人心甘情愿,让人身在局中却浑然不觉。
镇里的人以为自己过得好是靠自己,以为感谢仙师是真心,可他们不知道,连这份“真心”,或许都是被这印记影响的结果。
他们不是傀儡,却比傀儡更可悲。
傀儡知道自己没有自由,而他们,连自己被操控都不知道,还把操控者当成恩人,当成救星。
沈夜看着街上的人。
那个拎着菜的妇人,正笑着跟邻居说“今天灵米又便宜了,多亏了仙师”;那个卖豆腐的摊主,把刚做好的豆腐递给一个穿灰袍的小道童,说“给观里的仙师带过去,趁热吃”;连刚才踢木球的小孩,都跑回家拿了块自己舍不得吃的灵糕,要送给观里的人。
他们的笑容是真的,幸福也是真的。
可这份真,是建立在“被影响”的基础上。
就像有人在他们心里种了颗种子,种子长出来的,是仙师希望他们看到的世界——没有痛苦,没有不满,只有对清虚观的感恩。
沈夜突然想起苏长亭说的“武不如仙”。
确实。
修仙能移山填海,能断江截流,更能悄无声息地改变人的心智。
修武的人,就算能一拳打碎巨石,能徒手捏碎弯刀,可再怎么样也还是肉体凡胎,连自己是不是在局里都分不清——这才是武不如仙的真正原因?
虽然说自己不一样。
说实话,沈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什么。
修武,好像自己比普通修武者强。修仙,自己又不如修仙者。
——
沈夜看着眼前的这份“仙恩”。
这到底是恩典,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他不知道。
他只觉得心里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震雷镇的铜铃、巽风镇的青竹、坎水镇的灵溪,还有观前镇的灵麦面,这些曾经让他觉得安稳的东西,此刻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就在这时,镇中心突然亮起一道光圈。
光圈是淡青的,有丈许宽,悬在半空,像个透明的玉盘。
光圈里没有别的,只浮着一个字——“来”。
字是金色的,笔画里带着灵气,刚一出现,沈夜就听见了声音——是那清虚真人的声音,缥缈得像雾,却清晰地落在沈夜的耳朵里:“来。”
没有威压,没有恶意,甚至带着点温和。
沈夜体内的窍穴没有预警,反而那二十处亮着的窍穴,都跟着光圈的节奏轻轻跳动,像在呼应。
他回头看了眼小夜。
小夜的马眼泛着淡金,正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半点惧意。
沈夜深吸一口气,牵着小夜抬脚走进光圈。
刚踏进去,天旋地转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像被卷入了一股气流,周围的景象飞速倒退——观前镇的青墙、灵溪、面铺,都像退潮一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雾。
等眩晕感散去,他已经站在了一间屋里。
屋里很简陋,没有雕梁画栋,甚至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黑石凿成的门,门上刻着一个“丹”字,字缝里嵌着朱砂,泛着淡红的光。
屋里没有炼丹炉,只有一个蒲团,蒲团上坐着个老道。
正是沈夜在天启城见过的清虚真人。
他穿着一身粗布青袍,布料看着比沈夜的灰袍还普通,头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挽着,没有半分仙风道骨的缥缈,反而像个在山里隐居的老农。
他手里捏着个青铜小鼎,鼎里飘着一缕青烟,烟不往上走,只在他掌心绕圈。
清虚抬起头,眼睛很亮,却不刺眼,像雾里的星。
他看着沈夜,嘴角微微上扬,说道:“你来了,贫道等你许久了。”
沈夜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拳头。
他能感觉到,这老道身上没有灵力波动,可整间石屋的气,都围着他转——不是刻意催动,是自然而然的。
“坐。”老道指了指蒲团旁边的一块青石。
沈夜依言坐下,目光落在老道手里的青铜小鼎上。
鼎很小,只有巴掌大,鼎身上刻着些模糊的纹路,像是山川,又像是河流。
“云泽州的人,都很好。”老道先开口,声音很淡,像在说一件寻常事。
“他们不知道印记的事,也不用知道。对他们来说,安稳过日子,比知道真相更重要。”
沈夜抬头:“印记是你刻的?”
“是,也不是。”老道笑了笑,掌心的青烟又绕了一圈。
“是天命,这印记不害人,只是能让他们少些杂念,多些安稳——你看他们,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怕山匪,不用怕灵兽,这不好吗?”
“好。”沈夜回答。
“可他们的想法,不是自己的。”
“想法是什么?”老道反问,眼睛里带着点探究。
“是饿了想吃饭,冷了想穿衣,还是想报仇,想变强?沈夜,你觉得你现在的想法,就是你自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