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仿佛被点燃了灵感的火花， 之前堵塞的思路瞬间通畅，文字如清泉般涌出。
转到予安那些开始变得复杂的数学题时，她则用最朴素、最贴近生活的比喻来拆解其中抽象的逻辑：“你看，这个方程式就像一把结构精巧的锁，我们手里的已知条件就是一堆钥匙，得耐心找到对的那一把，调整角度， 一步一步来，不能心急，但也别怕试错。”
顾辰翊常常处理完营里的事务，回到家便靠在门框上，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看着妻子微微低垂的、专注的侧脸，温暖的灯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她忙碌而从容的身影，像一首无声却极具力量的安抚曲，抚平白日里所有的喧嚣与焦躁。
他心中那片因常年独自支撑家庭、应对各方压力而产生的、坚硬如冰的角落，仿佛被这耐心的灯光和温言细语悄然熨帖、浸润、抚平，最终化作一泓清澈而柔韧的春水。
这份内心久违的宁定与妥帖，让他得以卸下部分重担，全副身心地投入到合成营新年度开训那紧张得如同漩涡般的工作中。
新装备组成的钢铁洪流带来了全新的、陌生的战术课题，高强度的实操训练全面铺开，无线电波里指令与汇报急促交织，对战术协同的要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常常在训练场的风沙与严寒中，与官兵们一起摸爬滚打， 一待就是一整天，军装沾满尘土，嘴唇干裂起皮。
每当夜幕降临，他带着一身仿佛能磕出冰碴的寒气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归来时，远远地，望见自家窗口那团橘黄色的、朦胧而温暖的光晕，心便先安了一半。
推开门，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家的饭菜香和孩子们安稳的气息扑面而来。桌上，总是扣着碗碟保温的热饭热菜，不仅温暖了他冰冷的肠胃，更深切地慰藉了他所有的辛劳与付出。
这每日归家后片刻的温馨，是能涤荡一切疲惫、让他重新充电的宁静港湾。
然而，幸福团聚的时光总像指间沙，流逝得比屋檐下融化的冰棱更快。
元宵节刚过，吃完那碗象征团圆的糯软汤圆， 空气里那丝若有若无的、即将离别的惆怅，便再次弥漫开来，比年前更多了几分懂得后的沉静与不舍。
这一次，没有撕心裂肺的哭泣，孩子们仿佛在一夜之间被催熟了，用一种更懂事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爱。
予安挺直了小胸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真正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他郑重地、几乎是屏着呼吸，将利用整个寒假、熬了无数个夜晚、手上还带着被小刀划伤痕迹才最终完成的飞机模型，捧到陆云瑶面前。
那模型用木片、胶水精心粘合，还涂上了他凭想象调出的蓝灰色，虽有些粗糙，机翼也可能不够平衡，但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甚至用细铁丝做出了抽象的座舱盖。
“妈妈，你看，”他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自豪，眼神亮晶晶的， “这是按照《航空知识》上歼-6的图纸做的，我改了好几次呢！等以后我当了工程师，造真的飞机，第一个带你飞！”
予乐则小心翼翼地捧出她的宝贝——一张用鲜艳蜡笔精心绘制的全家福，画面上爸爸妈妈牵着她和哥哥，站在有着红色屋顶、贴着窗花的新家门前，每个人的嘴巴都画得大大的，笑得像冬日里最灿烂的太阳。
旁边还有一套她用红纸剪的、充满奇思妙想的“春夏秋冬”主题窗花，春有燕子，夏有荷，秋有硕果，冬有雪花， 线条稚嫩却充满了蓬勃的灵气。
“妈妈，”她细声说，眼圈已经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声音里带着哽咽，“想我们的时候，就看看画，看看窗花，就像我们一直在你身边陪着您一样。”
陆云瑶强忍着鼻尖汹涌的酸意和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将孩子们的礼物像收藏绝世珍宝一样，用带来的软布仔细包裹好，轻轻抚平每一处褶皱， 然后才万分珍重地收进她的行囊最深处，仿佛将整个家都打包了进去。
临走前那个晚上，她拉着顾辰翊的手，在新家的每个角落都缓缓地、留恋地走了走，指尖深情地拂过家具的边角，细细叮咛着，像是要把这个家的每一缕气息、每一个细节都刻进心里，融进骨血：“阳台那几个空着的瓦盆，我看了，土是好的，开春后你记得带孩子们种点小葱香菜，随用随摘，特别方便；予乐的画具和颜料，我按使用频率和颜色重新归置在书柜第二格了，你千万别给她弄乱，她心思细；你的茶叶，最好的那些我放在这个青瓷罐子里了，记得喝，别总泡一杯就从早熬到半夜，对身体不好……”
顾辰翊默默跟在她身后，像一头忠诚而沉默的守护兽，将她每一句看似琐碎却饱含深情的叮咛，一字一句都镌刻在自己的心版上。
最后，所有的千言万语、难舍难分，只化作掌心用力到骨节发白的一握，和一句沉甸甸的、用生命起誓的承诺：“放心。家里一切有我。你那边，安心工作，勿念。”
送别的那天，天空仿佛也感知了离愁，应景地飘起了细雪，站台愈发显得清冷寂寥。
陆云瑶依次蹲下身，深深地亲了亲孩子们被冷风吹得冰凉通红的脸颊，那亲吻带着不容错辨的颤抖。
最后，她的目光与顾辰翊的深深交缠，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也不必言说的眷恋、牵挂与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决然转身，大衣下摆划出一个利落而坚韧的弧度， 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火车启动的汽笛长鸣，尖锐地撕裂了雪幕下的宁静，也拉扯着送行者的心。
予安用力地、不停地挥着手，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维持着男子汉的坚强。
予乐则把脸深深埋进爸爸厚重军呢大衣的褶皱里，小声地、压抑地抽泣着，肩膀微微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