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霄心事重重地走出东宫,刚拐过一道宫墙,迎面就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公公。
赵公公年纪已经很大了,背微微佝偻,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眼神依旧温和。
他是谢承霄母妃身边最忠心的老太监,母妃去后,他便一直在宫中做些闲杂差事,低调度日。
“老奴给靖王殿下请安。”
赵公公见到谢承霄,脸上立刻露出真切的笑容,颤巍巍地要行礼。
谢承霄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赵公公,快免礼。这么多年了,您身子骨可还硬朗?”
面对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谢承霄收起了平日里的冷硬,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温和与敬意。
“劳殿下挂心,老奴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
赵公公笑着,仔细端详着谢承霄,眼里满是慈爱。
“殿下如今越发英武了,老奴看着,心里真是高兴。”
谢承霄看着赵公公花白的头发,想起小时候。、
那时他母妃因嫉妒成性,屡屡生事,不得父皇宠爱,后来更是疯疯癫癫,竟试图谋害皇后,最终被父皇赐死。
他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宫里的人大多势利,对他避之不及。
只有这位赵公公,明明自己处境艰难,却总是偷偷省下好吃的点心给他,在他被其他皇子欺负时,会用瘦弱的身躯护着他,晚上怕他做噩梦,还会守在他宫门外。
赵公公因为身体残缺,不能有子嗣,便将对孩子的所有疼爱,都倾注在了他这个落魄皇子身上。
“赵公公,这些年,多谢您了。”
谢承霄声音有些低沉。
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赵公公摆摆手,叹了口气:“殿下说哪里话,这都是老奴的本分。”
他话锋一转,浑浊却依旧清明的眼睛看着谢承霄,带着几分担忧。
“殿下,老奴在宫里,也听说了些风声您和太子殿下,似乎是为了一位林姑娘?”
谢承霄神色微凝,没有否认。
赵公公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地说。
“殿下,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公但说无妨。”
“殿下,”赵公公语气恳切。
“这情爱之事,最是磨人。
尤其是牵扯到天家,牵扯到兄弟。
老奴说句僭越的话,您母亲当年便是栽在了这‘执念’二字上。
老奴不盼您大富大贵,只盼您平安喜乐。您对那位林姑娘一片真心,老奴明白。
可您有没有想过,若是一意孤行,将来会不会因为这颗真心,反而生出无尽的悔恨来?”
赵公公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中了谢承霄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他想起母妃当年的疯狂和悲惨结局,想起父皇的冷酷,想起与谢承渊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
前路注定荆棘密布。
然而,谢承霄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即脸上露出一抹近乎桀骜的、带着决绝意味的笑容。
他看着赵公公,眼神锐利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后悔?”
“赵公公,我谢承霄这辈子,做事从不后悔。”
“母妃的路是母妃自己选的,她的悔恨,是她的事。
而我谢承霄,既然认定了林星瑶,那就是她了。
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闯了。兄弟反目?世人唾骂?那又如何?”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世上能让我后悔的,只有得不到她。
若是因为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而失去她,那才是我谢承霄最大的悔恨!”
赵公公看着谢承霄眼中那熟悉的、一旦认定便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执拗光芒,仿佛看到了当年他母妃不顾一切的影子,心中不由得一叹。
他知道,再劝也是无用。
这孩子,外表冷硬,内心却比谁都倔强痴情。
他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叮嘱道。
殿下既然心意已决,老奴再多说也是无益。只望殿下万事小心,无论如何,都要护得自己周全。”
谢承霄点了点头。
“放心吧,赵公公,我心里有数。”
他又与赵公公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这才转身离开。
看着谢承霄挺拔却带着一丝孤绝意味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赵公公伫立良久,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深宫里的痴缠怨憎,何时才是个头啊。
他只希望,殿下这次的选择,能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
皇后看着谢承渊这几日依旧精神不济、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焦急。
她思前想后,觉得这或许是个绝佳的机会.
趁着儿子失忆,不记得那个搅得兄弟不宁的林星瑶,赶紧让他选秀纳妃,把心思放到别的知书达理的贵女身上。
等木已成舟,即便他日后想起来,想必也能断了那份不该有的念想。
这日,皇后带着一脸温和的笑容来到东宫,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几个心腹宫女。
她拉着谢承渊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渊儿啊,你如今也大了,又是一国储君,这东宫总不能一直空着,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端庄贤淑的太子妃怎么行?
你看你这次受伤,若有个体贴的人在身边照顾,母后也能放心不少。”
谢承渊正靠在榻上养神,闻言微微蹙眉,刚想开口说自己现在没心思想这些,皇后却不容他拒绝,直接对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们立刻捧上来几卷精心装裱的画卷,在谢承渊面前一一展开。
皇后指着画上的女子,兴致勃勃地介绍.
“渊儿你看,这是李尚书家的千金,知书达理,容貌秀丽;这位是王将军的妹妹,将门虎女,英气勃勃;
还有这位,是江南巡抚的女儿,温柔似水,精通琴棋书画……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母后替你仔细斟酌过的。”
谢承渊的目光落在那些画卷上。
画上的女子确实个个眉目如画,各有风姿,若是平日,他或许会出于礼节仔细观看。
可此刻,他看着那些陌生的、精心描绘的面容,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另一张脸——那张带着担忧和泪光,让他心口发紧、又莫名觉得熟悉和安心的脸。
他试图集中精神,可越是努力去看那些画像,那张不属于任何画卷的脸就越是清晰。
心口那股熟悉的、空落落的闷痛感又隐隐发作起来,让他有些烦躁不适。
“母后,”谢承渊揉了揉太阳穴,脸色显得有些疲惫,他轻轻推开面前的画卷,声音带着歉意.
“儿臣,儿臣多谢母后费心。只是,只是儿臣近日总觉得心神不宁,身体也尚未完全康复,实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选秀之事能否容后再议?”
皇后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她没想到儿子会直接拒绝,而且是用这么敷衍的理由。
她压下心头的不快,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渊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选秀立妃,关乎国本,岂是你一句没有心思就能推脱的?
你身为太子,当以社稷为重!早日开枝散叶,稳定朝纲,才是正理!
你看看你二哥,虽未正式立妃,但身边好歹也有了知心人。你呢?东宫如此冷清,像什么样子!”
她开始细数选秀的好处,从绵延子嗣到平衡朝堂势力,一番长篇大论,语气也越来越严厉,几乎是在训诫。
谢承渊低着头,默默听着母后的说教,没有反驳。
他知道母后是为他好,说的也都在理。
可心里那股莫名的抗拒感却异常强烈,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这样草率。
那个空落落的地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或者说是等待着谁。
最终,在皇后近乎强硬的坚持下,谢承渊只能勉强应承下来,说会“考虑”。
但皇后一走,他便让人将那些画像都收了起来.
独自一人靠在窗前,望着庭院里凋零的秋色,心中的迷茫和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愈发深重了。
他到底,在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