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
庄姜的声音里浸满了疲惫,更深的地方,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梅比乌斯缓缓转过身。
实验室幽绿的荧光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扭曲摇曳的暗影。
那双蛇一般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近乎炽烈的火焰,嘴角勾起的弧度复杂难辨,透着一股子令人心寒的意味。
“亲爱的小白鼠,你来了?”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蛇类般的黏腻与危险,丝丝缕缕地钻进耳朵,“来得正好……如果你的记忆没出错,那么下一个即将觉醒的律者,就是樱那个宝贝妹妹,铃。”
庄姜看着梅比乌斯此刻近乎疯魔的状态,心猛地向下一沉,几乎是脱口而出:“顺序不对!下一个应该是约束之律者,下下个才是侵蚀!”
话一出口,他骤然收声。
从梅比乌斯那混合着狂热与某种绝望的眼神深处,他读出了不祥的预兆,声音瞬间绷紧,锐利起来:“……梅比乌斯,你到底想做什么?”
梅比乌斯脸上的笑意加深了,那抹幽绿在她眼底疯狂滋长,几乎要溢出来。
“我想做什么?”
她轻声重复,脚步向前逼近一步,实验室冰冷的地面映出她摇曳的身影,“我亲爱的小白鼠,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天真了?”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试图钻入骨髓的寒意:“克莱因……布兰卡……她们的死亡,难道还不足以让你看清这个世界的规则吗?等待和犹豫……换来的只有更多、更彻底的失去!”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淬冰的匕首,不仅狠狠刺向庄姜,也无情地剖开她自己内心那片从未愈合、仍在泪泪渗血的伤口。
那些失去的痛楚,正一点一点地,将她残存的理智推向悬崖边缘。
“律者,必须被掌控!”
梅比乌斯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笃定。
“在一切发生前,就将萌芽彻底扼杀!”
她向前逼近一步,幽绿的荧光在她眼中剧烈跳动,像是燃烧的鬼火。
“而铃……她是迄今为止,我们所能预见的、最有可能控制的个体!”
她的呼吸略显急促,声音里混杂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与破釜沉舟的决绝。
“理解她,就能理解‘侵蚀’的本质…”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微微一顿,仿佛在掂量着这背后无法言说的代价,随即被更强烈的情绪推动着,几乎是嘶哑地低吼出来:
“就能……阻止更多的悲剧!”
她眼中燃烧着对知识与掌控的极致渴望,那光芒炽热得几乎要吞噬掉周围的一切,包括她自己。
“所以,你……你想用铃来做实验?!”
庄姜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仿佛要通过这个动作确认自己并非身处一场荒诞的噩梦。
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梅比乌斯,那个虽然行事乖张却始终存在某种底线的科学家,此刻的模样让他感到心惊。
“梅比乌斯!你清醒一点!那是樱唯一的亲人!”
“正因为她是樱的妹妹,正因为她在樱心中无可替代,”
梅比乌斯几乎是厉声打断,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那决绝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她才具备了成为‘钥匙’的独一无二的价值!我必须这么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庄姜死死盯住梅比乌斯的双眼,试图从那片翻涌的幽绿狂潮中,寻找一丝往日的清明,一丝属于“梅比乌斯”的犹豫。
但他看到的,只有恐惧破碎之后重新凝固成的、更加坚硬的偏执,对失去的恐惧已经异化成了某种主动撕裂一切、不容任何质疑的疯狂。
见庄姜僵立不语,眼神冰冷如铁,梅比乌斯最后一丝耐心也消耗殆尽。
她微微侧首,对着被阴影笼罩的角落,用冰冷彻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命令道:“灰蛇,去把铃带过来。”
阴影中的灰蛇无声地微一颔首,身形如鬼魅般向门外滑去。
“站住!”
庄姜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在密闭的实验室里激起清晰的可闻的回响。
灰蛇的脚步应声停顿在门槛那明暗交错的分界线上。
梅比乌斯脸上扭曲的笑意更盛,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哦?我亲爱的小白鼠……你终于要亮出爪子了?为了一个‘可能’,要在这里,与我为敌?”
庄姜没有理会她那带着挑衅的质问,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是敲在冰面上:“梅比乌斯,我最后说一次,停下。铃是无辜的,她不是你的实验品,更不是你用来对抗那个所谓‘命运’的筹码。”
“无辜?”
梅比乌斯发出一声干涩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在空旷的实验室冰冷的墙壁间碰撞,显得格外刺耳。
“在这个被崩坏彻底笼罩的世界里……”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对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谁还有资格,宣称自己绝对无辜?”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的情感如同找到了裂口的熔岩,喷涌而出:“克莱因无辜吗?布兰卡无辜吗?!”
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不等回答,她便用嘶哑的嗓音给出了血淋淋的结论:“她们死了!而我们还活着!”
她向前逼近一步,眼中燃烧着一种被现实灼伤后留下的、近乎偏执的火焰,一字一句地宣告:“活着的人,没有软弱的权利!就要想尽一切办法,用最小的代价,去换取最大的生存可能!”
最后,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在陈述一条刻入骨髓的铁律:“这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规则。”
“你的规则,就是疯狂!”
庄姜猛地踏前一步,无形的气势如同实质般锁定了梅比乌斯,“用预见到的悲剧为借口,去提前制造另一场悲剧,这和律者带来的毁灭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主动权在我手里!”
梅比乌斯的声音骤然拔高,眼中幽绿光芒大盛,几乎要刺破周围的昏暗,“我受够了被动地等待失去!我要掌控它!理解它!利用它!哪怕是……最终变成它!”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歇斯底里、不顾一切的决绝。
气氛剑拔弩张,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冰块。
庄姜眼中的最后一丝挣扎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然。
他目光转向门口的灰蛇,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灰蛇,你今天,带不走铃。”
灰蛇动了,黑影如离弦之箭般疾掠而出,指爪间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直取庄姜的咽喉。
然而,他快,庄姜更快。
快得超出了视觉的捕捉范围,仿佛时间被凭空抹去了一瞬。
灰蛇甚至没能看清任何动作,只感觉自己的四肢关节处同时传来四股精准、冷酷到极致的力量——那不像是撞击,更像是一种……优雅而残酷的、庖丁解牛般的拆解。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四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脆响几乎重叠在一起。
灰蛇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身体如同被瞬间抽掉了所有的骨架,软泥般瘫软在地,肢体连接处呈现出怪异扭曲的角度,细微的电火花从破损处“滋滋”闪烁。他连挣扎着抬起头的力量都失去了。
从暴起攻击到被彻底拆解,整个过程,不到半秒。
死寂笼罩下来,只有灰蛇体内电流短路的细微“滋滋”声在回响。
梅比乌斯脸上那扭曲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就在这时——
“啪!”
一记清脆无比的耳光声,突兀地炸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庄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梅比乌斯面前,扬起的手刚刚落下。
梅比乌斯的脸被这股力量打得偏了过去,苍白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红肿的掌印。
她愣在原地,眼中的狂潮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散了一瞬,露出底下片刻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你……”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来。
庄姜没有给她任何反应或斥责的机会。
他上前一步,伸出双臂,不是攻击,而是用一种带着沉重力道、不容抗拒又隐含保护的姿态,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梅比乌斯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双手用力推拒着他的胸膛。
“放开!你竟敢——你竟敢打我……放开我!”
“够了,梅比乌斯。“
庄姜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透所有伪装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心痛,“别再硬撑了。别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冷血无情的疯子了。我看得出来。”
梅比乌斯的挣扎,因这句话而顿住了。
“你在害怕。”
庄姜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记重锤,毫不留情地敲在她冰封的心防上,“你害怕下一个死的是你身边仅存的、认识的任何人。你害怕一切都按那个该死的‘剧本’走,你害怕无论怎么努力,最后换来的还是一场空。克莱因和布兰卡的离开,让你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所以你才想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去抓住哪怕一丝一毫的‘主动权’,哪怕……这会让你自己都开始憎恨自己。”
他感受着怀中身躯从最初的僵硬,到开始微微颤抖,继续说着,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地剥开她坚硬的外壳,直抵那鲜血淋漓、脆弱不堪的内核。
“你说服自己这是为了更大的利益,是为了掌控律者,是为了所有人。但我知道,梅比乌斯,你只是……太害怕失去了。害怕到宁愿先把自己变成怪物。”
“灰蛇?”
庄姜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他连樱的面都见不到,就会被瞬间斩杀。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清楚樱的实力,更清楚动了铃的后果。你根本不是指望这个计划能成功——”
他的手臂收紧了些,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和支持,透过这紧密的接触传递过去。
“——你只是需要这样一个疯狂到极点的计划,来掩饰你内心无法承受的恐惧,来告诉自己你‘在做些什么’,而不是只能无能为力地、被动地等待下一次失去。哪怕这个计划,会让你众叛亲离,会让你……真的变成你自己都害怕成为的那种怪物。”
梅比乌斯没有说话。
她紧绷的身体在庄姜的怀里,一点点地、不可控制地软了下来,但颤抖却越来越明显。
那强撑起来的、用偏执和疯狂精心构筑的外壳,在那记毫不留情的耳光和一语道破的、血淋淋的真相面前,终于土崩瓦解,碎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