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火之蛾总部,最高规格的监护病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冰冷的气味,混合着仪器运行时低沉的嗡鸣。
光线被调得很暗,只有床边几台监测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数字,散发着幽蓝或淡绿的光芒,映照着床上那人异常安静,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生机的面容。
庄姜静静地躺着。
但与以往彻底沉寂的“尸体”状态不同,此刻,他的胸膛正随着一种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节奏,轻轻起伏。
鼻翼下方,甚至能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气流。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老大……你醒醒啊……”
帕朵菲莉丝跪在床边,声音哽咽,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她紧紧抓着床单,指节发白,猫一样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
她记忆里那个总是带着点懒散笑意、可靠得不可思议的老大,怎么会变成这副昏迷不醒的模样?
“吵死了!要哭滚出去哭,别在这里干扰数据采集!”
冰冷而不耐烦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梅比乌斯站在操作台前,苍白的指尖快速划过屏幕,浏览着复杂的数据流。
她绿色的长发在幽光下显得有些妖异,眉头紧锁,但她的不悦,更多是针对帕朵的哭声,而非床上之人的状态。
“博士!”
帕朵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瞪着她,“老大都这样了,你……你怎么还能这么冷血!你不是他的朋友吗?”
“朋友?”
梅比乌斯嗤笑一声,转过身,那双蛇一样的竖瞳冷冷地扫过帕朵,“正是因为我比你这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丫头更‘了解’他,才知道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噪音!他的情况……很复杂。”
“复杂?不就是受伤太重昏迷了吗?”
帕朵不解,带着愤怒,“我知道你厉害,那你快想办法救他啊!”
“救?”
梅比乌斯的声音带着一种古怪的意味,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条代表心跳的曲线,正以一种稳定到令人心悸的节奏起伏着。
“或许……根本不需要‘救’。”
“你什么意思?”
帕朵被她的话弄糊涂了,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跳动的曲线。
她不懂那些复杂的医学数据,但她知道,有心跳是好事,代表活着。
可梅比乌斯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欣慰,反而充满了探究、疑惑,甚至是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作为最早接触庄姜、梅比乌斯比任何人都清楚庄姜的本质。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体温,没有任何新陈代谢的迹象。
它之所以还能活动,依靠的是一种梅比乌斯至今无法完全理解的、类似于“执念”或者某种更高等能量驱动的机制。
一个行走的、强大的、却毋庸置疑的“死人”。
这是梅比乌斯对庄姜的基础定义。
可现在……
梅比乌斯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操作台。
她的脑海中飞速回放着之前的战斗数据,尤其是庄姜最后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以及他喷出的那口灼热的、鲜红的血液。
鲜红的血……
她记得,庄姜以往受伤,流出的血液是暗红色的,接近凝固,带着死寂的气息。
而战场上那一口血,却充满了生命活力。
还有这心跳……这呼吸……
这绝不仅仅是“伤势过重昏迷”那么简单。
这更像是……一种“逆转”。
一种从“死”向“生”的、违背了她所有生物学认知的诡异逆转!
死之律者的力量核心是“死亡”,而庄姜最后爆发出的力量,却带着一种蛮横的、凌驾于死亡之上的“存在”意味。
难道说,在彻底击溃“死亡”本身的同时,某种平衡被打破,或者某种枷锁被解开,反而刺激了这具本已死去的身体,重新萌发了“生”的机能?
这太荒谬了!这根本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科学定律!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仪器不会说谎。那起伏的胸膛和规律的心跳,是如此真实。
“博士?”
帕朵看着梅比乌斯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老大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危险?”
梅比乌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
她瞥了一眼满脸担忧的帕朵,最终还是没把那个惊世骇俗的猜测说出口。
只是冷冷地道:“他的生命体征目前很稳定,甚至……稳定得过分。你在这里哭喊毫无用处,只会增加不必要的变量。出去,让我安静工作。”
帕朵还想争辩,但看到梅比乌斯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重新聚焦在屏幕上的专注侧脸,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默默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她虽然担心,但也明白,在救治方面,梅比乌斯才是权威。
病房门轻轻合上。
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仪器的嗡鸣和那规律的心跳声。
梅比乌斯走到床边,低下头,近距离地凝视着庄姜苍白却似乎隐隐透出一丝血色的脸。
她伸出手,指尖悬停在他脖颈的动脉上方,感受着那皮下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搏动。
一下,又一下。
这搏动,对于常人而言是生命的象征,但对于床上的这个人,却代表着一个巨大的、令人战栗的谜团。
“心跳……呼吸……”
梅比乌斯低声自语,绿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极度兴奋和困惑交织的光芒,“庄姜……你这家伙……到底在朝着什么方向‘进化’?或者说……‘回归’?”
她收回手,转身回到操作台前,开始以更高的权限和更精细的模式,扫描分析庄姜身体的每一处细微变化。
这场突如其来的“生机”,对她而言,其研究价值,或许丝毫不亚于击败一位律者。
这关乎生与死的界限,可能隐藏着超越当前理解的生命奥秘。
而昏迷中的庄姜,对于自身正在发生的诡异变化,以及好友梅比乌斯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一无所知。
他依旧沉沦在无边的黑暗与寂静里,只有那重新响起的心跳声,在空旷的病房中,固执地敲击着生命的回音。
半个月过去了。
逐火之蛾总部的医疗区内,那间最高规格的病房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只是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淡了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于雨后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这气息的源头,正是病床上依旧沉睡的庄姜。
他的脸色不再是最初那种骇人的苍白,而是透出了些许健康的红润,虽然依旧闭着眼,但眉宇间那种死寂的气息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
胸膛的起伏更加明显,呼吸悠长而平稳,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强劲而规律,所有生命指标都稳定得令人惊叹,甚至超越了普通健康人的标准。
梅比乌斯这半个月来几乎住在了实验室和这间病房里。
她那双总是带着倦意却又锐利无比的眼睛,此刻布满了更深的血丝,但瞳孔深处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她收集了庄姜沉睡期间所有的生理数据、能量残留样本、甚至是他呼出的气体成分。
结果一次比一次让她震惊。
细胞活性在缓慢提升,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满生机的能量正在他体内自行滋生、循环。
最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庄姜的身体,正在自发地、极其缓慢地……“生长”。
不是指体型变大,而是指一种细胞层面的更新换代,一种违背了他此前“时间凝固”状态的、向着“未来”进行的微妙变化。
指甲和头发出现了几乎不可察觉的生长痕迹,皮肤的新陈代谢速率虽然仍远低于常人,但确实从绝对的零,变成了一个微小却存在的正值。
这根本不是“恢复”,这是一种“重生”或者“演化”!
梅比乌斯看着最新一份基因序列对比报告,指尖微微颤抖。
报告显示,庄姜的基因端粒出现了一种极其缓慢的自我修复迹象,这通常意味着……寿命的延长可能。
一个早已被判定为“死者”的存在,正在重新获得“生命”的特征?
这已经完全推翻了梅比乌斯对生物学、对生死界限的认知。
“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隔着观察窗,凝视着里面安睡的庄姜,低声喃喃。
这一次,她的语气里没有了往常的讥诮和探究欲,反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是凯文。
他的伤势远比庄姜更“符合常理”,需要实实在在的治疗和休养,半个月过去,虽然行动无碍,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他走到观察窗前,和梅比乌斯并肩站着,冰蓝色的眼眸落在庄姜身上。
“他怎么样?”
凯文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
“好得不能再好。”
梅比乌斯头也不回,语气复杂,“生命体征比你还稳定。按照这个趋势,再躺几天,他可能自己就能醒过来。”
凯文沉默了片刻,问道:“原因?”
“不知道。”
梅比乌斯回答得干脆利落,带着一丝挫败感,“他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我无法解释的良性异变。似乎是在对抗死之律者的过程中,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激活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也许是好事,也许是更大的麻烦。在他醒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
凯文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知道梅比乌斯已经尽力,而有些奥秘,或许本就超越了当前人类的理解范畴。
“等他醒了,告诉我。”
凯文最后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他的脚步很稳,但梅比乌斯能看出他身体并未完全康复。
病房内再次只剩下梅比乌斯和沉睡的庄姜。
梅比乌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数据上。
无论庄姜身上发生了什么,她都需要记录、分析、理解。
这不仅是出于科学家的本能,或许……也关乎着未来对抗崩坏的某种可能性。
她看着屏幕上那稳定跳动的心电图,又看了看舱内面容平和的庄姜。
又过去了半个月。
庄姜依旧沉睡,如同被时光遗忘。
他身体的“生机”愈发旺盛,甚至偶尔在监测数据上会出现类似深度梦境般的脑波活动,但意识始终被封锁在无边的沉寂里。
那种完美的、内循环的稳定,在梅比乌斯眼中已从希望变成了囚笼。
她秘密尝试了“轮回烟尘”,那曾经能重置庄姜本质的奇异物质,如今却像普通尘埃般从他皮肤滑落,无法激起半分涟漪。
外部的刺激,无论是物理、能量还是意识层面,都已彻底失效。
绝望与偏执在她心中发酵。
一个疯狂的计划逐渐成型——既然“生”的路径被堵死,那么,唯有极致的“死”,或许才能劈开一条生路。
她回想起庄姜最初的样子,正是始于死亡。
这具身体,或许需要一次彻底的“重启”。
这一天,她精心策划,避开了常规巡查。
病房内,幽暗的光线下,她手中握着一柄特制的匕首,刃口流淌着暗紫色的光泽,那是高度浓缩的崩坏能结晶,能瞬间湮灭生机,甚至对能量体也有极强的破坏力。
她站在床边,凝视着庄姜平静的睡颜,眼神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进行高风险实验前的决绝。
“亲爱的小白鼠,别怪我……这是唯一可能唤醒你的方法了……”她低声呢喃,举起了匕首。
就在锋刃即将触及庄姜心口的刹那——
“梅比乌斯!住手!”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梅和帕朵冲了进来。
梅显然是察觉到了异常,带着帕朵赶来查看,却看到了这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
帕朵吓得尖叫一声,手中的果篮掉在地上,水果滚落一地。
梅比乌斯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她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动作,匕首毫不犹豫地刺下!
“休想!”
梅反应极快,一道无形的能量屏障瞬间在庄姜身前展开,试图阻挡。
但梅比乌斯早有准备,她周身爆发出强大的崩坏能波动,绿色的能量如同毒蛇般窜出,不仅瞬间冲碎了梅仓促布下的屏障,更化作两道精神冲击,精准地命中了梅和帕朵。
“呃!”
梅闷哼一声,意识瞬间模糊,软倒在地。
帕朵更是连哼都没哼出来,直接晕了过去。
解决了干扰,梅比乌斯眼神一冷,再无迟疑。
那柄蕴含着毁灭能量的匕首,精准而迅速地刺入了庄姜的心脏位置!
没有鲜血喷溅,伤口处反而泛起诡异的紫黑色光芒,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至庄姜全身。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强劲的曲线,在发出一阵刺耳的警报后,瞬间拉成一条直线!
所有生命指标,在刹那间归零。
庄姜身体微微一颤,随即彻底瘫软,所有“生机”表象消失无踪,恢复了……
不,是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深沉、更绝对的死寂。
就在这时,一股极寒的气息笼罩了病房。
凯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接到了梅的紧急通知赶来,恰好目睹了梅比乌斯将匕首刺入庄姜胸膛的最后画面,以及梅和帕朵倒地昏迷的情景。
凯文的脸色瞬间冰寒,周围的温度骤降,冰晶开始在他脚边凝结。
他冰蓝色的眼眸锁定梅比乌斯,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但他没有立刻动手,因为他也看到了那变成直线的心电图,和庄姜身上散发出的彻底死寂的气息。
“梅比乌斯。”
凯文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否则......”
梅比乌斯缓缓拔出匕首,那匕首在离开庄姜身体后便化作一缕紫烟消散。
她转过身,面对凯文足以冻结灵魂的视线,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一种科学狂人般的平静与狂热。
“解释?很简单,凯文。”
她指了指病床上再无生息的庄姜,“我在‘治疗’他。”
“用死亡来治疗?”
凯文的语气充满质疑和冰冷。
“对于普通人,死亡是终结。但对于他……”
梅比乌斯指向那些虽然变成直线但并未停止工作的仪器,“你难道没发现吗?他之前的‘生’,是一种僵局,一种封闭的内循环。外界的任何刺激都无法穿透。他的本质,你我都清楚,并非寻常生命体。”
她走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凯文:“还记得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吗?现在,常规手段无效,唯有再次将他推向绝对的‘死’,才有可能打破这个僵局,触发他体内那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复苏’机制!这是基于对他本质观察得出的,唯一合理的假设!”
凯文沉默着,目光扫过昏迷的梅和帕朵,最终落在庄姜那张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
他回想起与庄姜并肩作战的经历,回想起庄姜那不合常理的力量和存在方式。
梅比乌斯的话虽然疯狂,却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庄姜,确实不能以常理度之。
“你有多少把握?”
凯文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杀意稍减。
“科学实验,从来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梅比乌斯坦诚得冷酷,“但这是目前唯一具有理论依据的方案。维持原状,他可能永远沉睡。而这样做,至少有唤醒他的可能性。赌一把,或者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一具温暖的‘标本’,你选哪个?”
病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持续的直线警报音在回荡,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
凯文的目光在庄姜和梅比乌斯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他周身的寒意缓缓收敛。
他走到梅和帕朵身边,检查了一下她们的情况,确认只是昏迷。
然后,他看向梅比乌斯,做出了决定:
“我给你时间。如果他没有醒来……”
凯文没有说完,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蕴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梅比乌斯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放心,凯文。如果失败,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也会对这次‘实验’的结果……非常感兴趣。”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病床上的庄姜,充满了近乎残酷的期待。
一场以死亡为赌注的唤醒仪式,就在这弥漫着消毒水气味和冰冷警报音的病房中,悄然开始。
而庄姜的意识,此刻是沉沦于永恒的黑暗,还是正在穿越生与死的边界,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