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夜色渐晚，冷空气已经开始降临，屋内的天光开始一点点被黑暗吞噬殆尽。
一片无声的寂静里，是一个人浓烈到扩满整间屋子的哀寂。
沈悦宁就静静的躺在沙发上，黑暗中她模糊的身影蜷缩着，身旁的手机散发出的屏幕光是唯一的光亮。
屏幕里的新闻里全是对她今日大闹秦樾订婚宴的谩骂，和对她和秦樾地下恋铺天盖地的报道。
她觉得她应该开心的，因为她搅毁了秦樾的订婚宴，还让所有人知道了她和秦樾的关系。
可是她的心里却是一片枯寂，她感受不到任何一点开心的情绪。
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只有订婚宴上秦樾和宋施薇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一幕，是如此的刺眼，嫉妒在她心里如同泼了助燃剂的火堆，猛烈的蹿升，灼伤着她的情绪，吞噬了她所有的神志。
以及一片混乱里，秦樾望着她一言不发的表情，在记者如同捕猎的豺狼虎豹围上来的一瞬间，他蹙眉大步上前，将她护在怀里，然后推给韩令，让他护着她离开了现场。
她毁了他的订婚宴，他是不是生气了？
沈悦宁出神的想。
可是如果他生气了，为什么事情发生到现在这近乎七个小时里，他都没有来找她，连一句斥责她的短信都没有。
沈悦宁忍不住抱紧自己，将身体又蜷缩了一点，她没盖毯子，手脚都是一片冰凉。
时间隔了好久。
她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有汽车熄气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没过一会儿，玄关处的密码锁传来声响，有人走了进来，将屋里的灯打开。
秦樾回来了。
秦樾沉默的进了屋，他以为沈悦宁会在楼上的房间里，可是当他打开客厅的灯，看到沈悦宁背对着他躺在沙发上时，不由愣住。
他静默的站在原地，无声的看着沙发上那道瘦弱的身影，他知道她没睡，可是她没有转过身看他。
秦樾垂下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脚慢慢的走了过去。
他在沈悦宁的身边坐下，看着她被头发遮住的侧脸，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两人互相沉默。
直到秦樾看到她白皙的双脚，伸手摸了过去，冰凉的触感让他皱起了眉头，低声问“怎么不穿袜子？”
“……”
沈悦宁依旧没有说话。
秦樾只能起来，上楼去卧室拿了一双睡眠袜下来给沈悦宁穿上。
然后双手给她捂了一会儿脚，期间沈悦宁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两人全程没有一句交流。
秦樾的目光一直安静的落在沈悦宁的身上，见她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的样子，整人突然觉得有些累，从老宅替沈悦宁辩驳，揽下所有的责任回来，此刻的他身心俱疲，他不想这样和沈悦宁没有意义的沉默的耗着。
用沉默来回避和拖延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
他说“悦宁，说句话吧”
“……”
沈悦宁依旧没有反应，只是过了一分多钟，她的肩膀开始轻微的抖动，声音也肉耳可闻的变得清晰急促起来，她在哭。
她捂着自己的心脏，整人不断的蜷曲着，看着好像难受极了。
见状，秦樾心里不由一紧，心脏抽了一下，他不顾上心尖上那连绵的疼，只是担心的将手搭上沈悦宁的肩膀，问“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秦樾……”沈悦宁的声音发抖，声音含着黏腻的哭腔，她说“我好难受”
“哪里难受？”
秦樾问，他拧着眉，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和紧张，想起沈悦宁现在有孕在身，他不禁俯下身，贴近了她一点，指尖撩开沈悦宁头上的发，发丝被泪水凌乱的黏在脸上，他的耐心询问“悦宁，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
沈悦宁摇头，她不断地流着泪，温热的泪水像是她心脏剧烈疼痛而流出的鲜血，她终于转过身看向秦樾，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道“秦樾，我的心好疼，我的心真的好疼”
疼到她感觉自己快死了。
疼到她无法呼吸。
她不明白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这么疼。
“……”
面对沈悦宁的控诉，秦樾缄默，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该如何去回应，只是神色复杂，眼中是同样不易察觉的痛苦和纠结。
沈悦宁说她的心在疼，秦樾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在也疼，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疼。
他第一次这么有实质的感觉，自己的心像是一块玻璃，裂开了一条又一条的缝。
“悦宁，别……”
这样。
嘴里的话还未说完，沈悦宁突然坐了起来，起身抱住他，秦樾下意识的伸手环住她，在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他想要推开沈悦宁。
可是听到她难过至极的低泣声，感受到她蹭在自己脖颈上的热泪时，又停下了动作。
他眼底闪过剧烈的纠结，终是没办法选择了妥协。
他告诉自己，最后一次，就这最后一次。
随后他保持着环抱着沈悦宁的姿势，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静默的听着她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悦宁渐渐安静了下来，她依旧抱着秦樾没有松手。
她哭的太厉害，以至于安静下来后身体仍在小幅度的抽动着。
两人相互拥抱，秦樾感受着怀里沈悦宁的温度，沈悦宁听着耳边秦樾有力的心跳。
“悦宁，你出国吧，别再回来了”
“阿樾，我们不分开好不好？”
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听到秦樾口中的话，沈悦宁愣住，她忍不住松开抱着秦樾的手，抬头看他，一双湿润的眼里满是错愕，她怔然道“你说什么？”
秦樾看着沈悦宁不可置信的模样，望着她哭的红肿的眼睛，他满心怜悯与不忍，可他依旧用温柔不可抗拒的声音道
“你今天毁了我和宋施薇的订婚宴，事情闹得太大，现在不光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的事情，而且秦氏的股价也受到了动荡，秦宋两家不会放过你的，趁着现在我还能护住你，你出国吧，我会再给你一笔钱，够你在国外结婚生子……生活一辈子，只是别再回来了”
秦樾将理由说的条理清晰，只是说到“结婚生子”这四个字时，竟觉得莫名窒息，喉头生涩，万分艰难。
“我不！我不会出国的！”
沈悦宁惶恐，她猛地推开秦樾，从他怀里下来，慌张的跑下沙发，和秦樾拉开一定的距离，生怕再晚一点，她就会被秦樾抓着送上飞机，她音量拔高，尖声道“我绝对不会出国的，秦樾，别送我走，好不好？”
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近乎哀求的看着秦樾，希望秦樾能改变主意，回心转意。
秦樾没说话，只是拧着眉看着沈悦宁“光”着脚站在地上，他弯下腰，将脚边的拖鞋拎在手里，起身朝着沈悦宁走过去“过来，把鞋穿上”
他靠近，沈悦宁吓得后退几步“你别过来，除非你答应我别把我送走”
“……”
秦樾手里拎着拖鞋，就这样止住了脚步，听着沈悦宁任性的要求，他的目光落在她泪流不止的脸上，然后无比疲惫的闭上眼，抬手揉了揉眉心，他无奈又无力道“悦宁，听话，你别这样”
他说“悦宁，我们已经结束了”
这句话相当于是在告诉沈悦宁，出国这件事没得商量。
她不知道，这是秦樾现下唯一能保得住她的手段了，他答应了老爷子，要送她离开的。
他会把沈悦宁送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平安的生活一辈子。
“没有结束！没有结束！啊——”沈悦宁崩溃的捂着耳朵，厉声尖叫，像是疯了一般歇斯底里道“我们没有结束！”
她哭着上前，无措的拉着秦樾的手，挽留道“秦樾，别送我走，好不好？别让我离开你，求求你，只要你不送我走，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以后会听话的，再也不发脾气，再也不会乱和你吵架了，好不好？”
她握着秦樾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卑微至极，楚楚可怜，又示弱的看着他。
以往每次她这样秦樾都会心软。
秦樾盯着沈悦宁可怜又委屈隐忍的模样，看着她面上的讨好和乞求，突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捶的了一下，窒息到无法呼吸。
他不喜欢沈悦宁这么卑微的看着她，不喜欢她的讨好。
他不喜欢她任何卑躬屈膝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从沈悦宁脸上抽开，然后蹲下身，握住沈悦宁的脚踝将手里的拖鞋给她穿上。
他一边做着这样体贴温柔的举动，一边嘴里说出冰冷无情与之相背离的话
“悦宁，听话，别让我为难，好吗？”
“机票给你订好了，后天就走”
沈悦宁整个人如同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她感觉有一阵寒气从脚底升起，冻得她浑身发冷。
原来秦樾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他是铁了心要送她走，他不是来和她商量的，他是来通知她的。
无论她同不同意，都由不得她。
沈悦宁冷的发颤，她怔怔的看着秦樾，眼泪木然的流着，秦樾给她穿好鞋起身，看她无声的泪，抿了抿唇，抬手温柔的给她擦掉脸上的泪“别哭了，到那边好好生活，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以后你有困难可以打电话找……韩令”
“他会帮你，如果在国外遇到不错的男人，就在一起吧，只是你太单纯了，容易被人欺骗，所以找男人的时候要擦亮眼睛，还有男人的话不要信，多留点心眼，如果要结婚…”
秦樾的声音突然卡住，喉间像是哽了一块石头，心尖有股陌生又尖锐的疼，可他神色如常道“就尽量找一个迁就你，爱你，有责任心的男人”
“钱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我给你办了一笔信托，我在里面存了二十六亿，你每个月可领一些利息，等到你三十岁就可以全部取出来……”
“够了！别再说了！”
沈悦宁再度捂耳，痛苦的打断秦樾的话，这些话多么冷酷又残忍。
沈悦宁不明白秦樾怎么可以面不改色的规划好的她的未来，甚至连她以后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都显得那么无动于衷。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秦樾道“我不可能再爱上别的男人了”
“秦樾，你明明清楚我爱你，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话来伤我的心，你不可以……你不可以出现在我的身边，让我爱上你后，又抛弃我，你也不可以明知道我爱你，还说出将我推给别人的话……”
“……”
面对沈悦宁泣不成声的指责，秦樾只有缄默，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他怕自己心软。
他有些不明白，他明明不爱沈悦宁，可是为什么她对自己的影响那么大？
大到他在刚才的那一番对话里，他多次不忍心，忍不住想要心软。
大到刚才那一番对话里，他心痛了无数次。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他只能归结于，他习惯沈悦宁了，对她的离开感到不适应和舍不得而已。
“还有一件事……”秦樾清浅的垂下自己深邃的眸子，看着沈悦宁的小腹，万般艰涩道“你今天说你怀孕了，是真的吗？”
听到秦樾的询问，沈悦宁一下子停止哭泣，她终于想起自己肚子里还有一根救命稻草，也误以为秦樾对肚子里的孩子有期待。
于是连忙道“是真的，我怀孕了，我没骗你”
“秦樾我有了你的孩子，所以你不能不要我，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就别送我走了，好不好”
“……”
秦樾没有说话，他垂着眼皮，遮住了眼底情绪，让人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他想问沈悦宁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明明他和沈悦宁每次都有措施，六年来从没出错过，偏偏在他要订婚的时候，沈悦宁怀孕了。
他心里清楚，大概率是最后一次的时候，沈悦宁在避孕套上做了手脚。
对于沈悦宁肚子的孩子，秦樾心里很复杂。
今天沈悦宁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说出自己怀孕的事实后，秦樾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也不是厌恶。
只是怔了一下，随后……
他也说不上来那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好像有一瞬的动容。
他应该讨厌这个突如其来，算计他而得的孩子，可他没有。
在记者媒体蜂拥一般围向沈悦宁的时候，秦樾行动快于思想，大步上前将她护在怀里，另一只手还护住了她的肚子。
怕她被踩到，被挤到。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不代表他会因为这个孩子而心软。
一番短暂的沉默后，秦樾张口，声音干涩到有些变音，他道“悦宁，这个孩子不能留”
沈悦宁脸上的表情一瞬空白，她头皮发麻，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她僵着脸，泪水都干在脸上“你什么意思？”
“悦宁，把这个孩子……”秦樾表情晦涩，最后三个字说的艰难“打了吧”
“……”
沈悦宁一下子捂住肚子 “我不要！我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的，我好不容易有了你的孩子，我不会打掉的”
“悦宁，别这样 ，你留下孩子也不会改变什么，我依旧会把你送出国，我也依旧会订婚，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所以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沈悦宁咬着牙“可是就算这样，就算没有意义，我也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的，这是我的孩子，即便它的存在无法改变什么，我也要留下它，它在我的肚子里，对我来说就是有意义！”
沈悦宁啜泣“秦樾，让我留下这个孩子吧，好不好？我求求你，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这也是秦樾，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看着沈悦宁固执倔强的模样，秦樾默默攥紧了手，提醒着自己不要心软。
他试图继续劝说“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个私生子，没有爸爸，难道你希望它日后……”
秦樾话还没说完，就听沈悦宁急切道“我一个人可以养好它，大不了我结婚嫁人，给它一个完整的家庭……”
这句话一下子刺激到秦樾，想到沈悦宁怀着自己的孩子嫁给别人，秦樾的心里变得又胀又酸，还有一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嫉妒。
你敢！
秦樾薄唇微张，两个霸道的字差点没有理智的吐了出来，好在又及时的拉了回来。
意识到自己的差点要说什么，秦樾一阵心惊，心里不由懊恼，觉得自己是气昏了，他吐了一口浊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沈悦宁不会这么做的。
正当秦樾暗自缓解心头莫名的情绪时，沈悦宁惶恐的拉过秦樾的大手覆在自己的平坦的小腹上，她哭的厉害，眼泪不停掉，整个人哭的一抽一抽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哭的喘不上气。
她哭的梨花带雨，哀求的看着秦樾“不打掉，不要打掉”
“秦樾你摸摸，这是你的孩子，属于你的孩子，你别这么残忍，好不好？”
“我求你，即便你不爱我，即便你不要我了，但是我求你……我真的求求你，给它一个机会，让它来到这个世界……让它看看的这个世界……”
“你不能让它刚到我的肚子，就残忍的让它离开……它会疼的，我也会疼的……秦樾……”
沈悦宁的话说的断断续续，一字一句都像是砸在秦樾的心尖上。
明明才一个多月，肚子也没有鼓，只是一粒小胚芽，可偏偏隔着一个肚皮，秦樾好像感受到了沈悦宁肚子里的孩子，他不禁有些动容。
他紧绷着下颌，保持着摸着沈悦宁肚子的姿势，久久未动。
好半晌，他才收回手，狼狈的撇过脸，闭上眼睛，咬着牙，逼着自己说道“悦宁，别让我为难，别让我难做”
沈悦宁的脸彻底的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