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觉到,体内那颗浊心火种正在以一种决绝的方式燃烧,将我残存的生命力一缕缕抽干,化作支撑我站立的最后力量。
赵铁锤担忧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但他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检查着他那改装过的信号弹发射器。
骡子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白气,仿佛也预感到了接下来的凶险。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用尽全力,将断浊剑上那枚承载着华夏气运的禹纹铜片撬了下来。
铜片入手冰凉,上面繁复的纹路在晨曦中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流转着金光。
我把它小心翼翼地嵌入那把几乎快要散架的桃木残剑顶端,两者相接的刹那,一道微弱的电光闪过,一股厚重苍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不再是单纯的剑,也不是简单的槌,它是我用意念、血肉和这片土地最后的尊严,锻造出的临时法器——启明槌。
“这玩意儿能行?”赵铁锤终于忍不住,沙哑着嗓子问。
我没法回答,声带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被阴煞之气撕裂。
我只是指了指他背包里那个粗制滥造的发射器,又做了个开火的手势。
他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几个特制的弹丸。
那里面没有火药,而是填满了我们一路收集来的朱砂、铜屑,以及那些在战火中未来得及寄出的家书焚化后的灰烬。
每一粒灰,都是一个未归的魂,一份未了的念。
这是我为他们准备的“破煞铳”,专破东洋人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阴损护阵。
最后,我从怀里珍而重之地取出那条早已被血和汗浸透的红布条。
那是韩九娘留给我的信物。
我将它紧紧地绑在启明槌的槌首,布条上的血腥气和她独有的淡淡体香混杂在一起,像一根无形的线,将我即将飘散的魂魄牢牢地拴在这具残破的身体里。
只要她还活着,我就不会被那口夺命钟的钟声彻底吞没。
这既是我的锚点,也是我的死穴。
我们三人一骡,沿着浑浊的河岸,借着尚未散尽的晨雾,如鬼魅般向着日寇的核心营地潜行。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尸体腐烂的恶臭,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突然,骡子停下脚步,焦躁地打了个响鼻。
几乎在同一时间,赵铁锤一把将我推倒在地!
“有鬼!”他用尽全力嘶吼,声音却含糊不清。
我翻滚出去的瞬间,一张闪烁着幽蓝色电光的大网从天而降,正好罩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几个身穿溃兵服饰,但眼神阴鸷的家伙从芦苇荡里钻了出来,嘴里念念有词。
是东洋阴阳师!
他们伪装成诱饵,设下了埋伏。
那张网是“摄魂网”,专门针对神识,一旦被罩住,魂魄就会被瞬间抽离。
赵铁锤被网缠住,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但诡异的是,那些足以让修道者魂飞魄散的咒语,对他却毫无作用!
他听不见!
精神上的攻击对他完全无效!
那几个阴阳师愣住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破局方式。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赵铁锤爆发出野兽般的怒吼,他竟然张开嘴,用牙齿硬生生去啃咬那闪烁着法术光芒的网绳!
“八嘎!”为首的阴阳师又惊又怒,挥手示意同伴上前。
就是现在!
我顾不上经脉的剧痛,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的破煞铳对准了那个为首的阴阳师。
扳机扣动,没有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噗”声。
混杂着朱砂、铜屑和家书灰烬的弹丸,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瞬间轰在他面前那层无形的护身气罩上。
“滋啦——”
如同热油泼上冰雪,那层气罩剧烈扭曲,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家书灰烬中蕴含的无尽怨念和思念,是天地间最纯粹也最强大的破煞之力!
护罩应声而碎,赵铁锤也趁机撕开了网绳的缺口,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将手里的破煞铳当成锤子,用尽全身力气,近距离对着另一个阴阳师的脸砸了下去!
信号弹的外壳爆裂,里面的化学物质瞬间引燃,那阴阳师的整张脸都在烈火中化为了焦炭。
我没有丝毫停顿,在破开护阵的瞬间,高高举起启明槌。
恰在此时,天边第一缕金色的晨曦穿透云层,照射下来。
我引动那缕象征着希望和生机的太阳真火,将其尽数注入手中的桃木残剑。
启明槌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我挥手斩落,一道煌煌剑光横扫而出,将最后一面企图拘走赵铁锤魂魄的拘灵幡斩为两段!
战斗结束得很快。我们甚至来不及喘息,就继续向前。
正午时分,骄阳似火。
我终于站在了河口中央那块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巨石之上。
我的对面,那口巨大的铜钟被重新悬挂起来,钟身上刻画的符文比之前更加邪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
数十名残余的日寇阴阳师将我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个大阴阳师,一个穿着狩衣、面容枯槁的老者,发出了夜枭般的狂笑:“愚蠢的支那人!你以为这是什么?白昼阳盛,阴气尽散,岂容你这阴器鸣响?你不过是来送死的垂死挣扎罢了!”
我不答话,体内的浊心火种已经燃烧到了极致,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敲击着我生命的倒计时。
我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启明槌,对着头顶的万里晴空,对着脚下奔腾不息的黄河,对着身后那些在这片土地上牺牲的、还未曾走远的、千千万万不肯退却的灵魂,用尽我此生最后的气力,狠狠地砸了下去!
当——!
一声炸裂长空的巨响,瞬间盖过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
这钟声,不是我之前听到的那种凄厉幽怨,更不是什么召唤阴魂的鬼嚎。
它洪亮如雷,刚正不阿,充满了无尽的威严与愤怒!
钟声化作肉眼可见的金色波纹,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山石为之滚落,奔腾的河水竟然被震得倒涌逆流!
天地为之变色,连天空中的云层都被这霸道无匹的声浪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金色裂缝!
那些东洋阴阳师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
他们不懂,他们永远不会懂:这一声钟,不是召鬼,是告人——告知这天下所有还活着的人,有人替他们扛下了这场滔天劫难,这片土地,还没有屈服!
钟声的余韵还未散尽,我脚下的土地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七根锈迹斑斑、仿佛从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巨大铁钉,从地底猛然升空,环绕着我周身缓缓旋转,每一根钉子上都缠绕着沉重的锁链,散发着镇压天地的恐怖气息。
是锁龙钉!
与此同时,我胸口那枚早已黯淡无光的玉佩骤然浮现出滚烫的最终预言:“执槌归心,龙喉可塑。”
我艰难地抬起头,顺着玉佩指引的方向望去。
只见遥远后方的地平线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步履蹒跚地朝我走来。
她的身上缠满了绷带,鲜血浸透了纱布,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是韩九娘!
她还活着!
她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注视,倔强地举起了自己的右臂,露出了手臂上那道狰狞的蛇形烙印。
那烙印此刻正散发着灼热的红光,与天空中盘旋的禹纹铜片遥相呼应,仿佛两条失散多年的龙,终于找到了彼此!
我握紧了手中嗡鸣不止的启明槌,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接下来,咱们一起,把这条龙,重新焊上咽喉。”
黄河水在脚下咆哮,仿佛在应和着我的誓言。
然而,就在我心神激荡的瞬间,那七根围绕着我旋转的锁龙钉猛然一滞,随后,冰冷刺骨的钉尖齐齐调转方向,对准了我!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威压,如同泰山压顶,瞬间将我笼罩。
它们似乎将我当成了破坏龙脉的根源,要将我与这片土地,一同镇压!
我的眼前猛地一黑,那颗燃烧到极致的浊心火种,在承受了撞钟的巨大反噬和锁龙钉的无上威压之后,终于如风中残烛般,闪烁了一下,彻底失去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