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在坠落,身体却纹丝不动。
那不是水波,是时间的褶皱。
每一滴从桃木残剑上滚落的鲜血,都在这深渊中荡开一圈又一圈无声的涟漪,将过去与未来搅成一团混沌的漩涡。
爷爷的身影就在这漩涡中心,被拉扯得越来越淡,在他彻底消散的前一刻,我看见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那口型分明是三个字——时辰未到。
时辰未到?什么时辰?难道这场献祭,从一开始就错了?
心念电转间,一股灼热感从左手腕传来。
我猛地低头,那根紧紧缠绕的红布条,此刻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微微发烫,甚至能感觉到布料下传来一阵微弱却坚定的搏动,如同另一颗心脏在为我跳动。
我的脑子轰然一炸,这温度,这触感……是韩九娘!
是她昏迷前死死攥住我的那只手留下的余温!
这不仅仅是余温,这是魂魄的连接!
怀中的古玉佩像是被这股热流引爆,发出剧烈的嗡鸣,震得我胸骨发麻。
这一次,玉佩表面没有浮现任何文字,而是投射出一道模糊却无比清晰的画面。
幽暗的石穴里,韩九娘静静躺着,眉心那道用朱砂画就的闭听符,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缝。
她的嘴唇苍白干裂,正无声地一张一合。
我看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我知道。
因为那正是我在坠崖瞬间,对着她消失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自语的那句话——“换你等我”。
原来如此!
她虽然昏迷不醒,但我们之间早已定下血契,魂魄相连。
在我献祭自身,魂魄即将离体被那口无形大钟吞噬的最后一刻,她竟凭借守墓人血脉中的烙印为引,以这根残留着我气息的红布条为媒,强行将我即将消散的魂魄,从阴阳交界之处,硬生生拽回了人间一线!
这不是起死回生,这是打断献祭的代价!
钟声已响,天地为证,可祭品却被强行扣留,这滔天的因果,谁来承担?
“八嘎!执槌者未死!”崖顶之上,传来日军大阴阳师惊怒交加的咆哮。
他们布下的法阵虽然感应到了钟鸣,却也察觉到献祭仪式并未完成。
铜钟虽未被敲击,但大地被“逆祭”引动,释放出的部分浊气已经顺着龙脉逸散,我们脚下的河口岩层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道龟裂如蛛网般蔓延,地底深处,甚至隐隐传来阵阵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快!启动‘替身咒’!夺他身躯,替他鸣钟!”为首的老鬼子声嘶力竭地怒吼。
话音未落,他身后三名阴阳师立刻结印,三道黑影从他们脚下剥离,化作三具面目模糊、浑身散发着尸臭的人形。
那是他们早就备下的后手,用战俘的生魂与肉体炼制成的“影躯”,一旦我现身,他们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夺舍,抢夺这鸣钟的权柄!
我心中泛起一阵冰冷的讥笑。
若我全盛之时,凭这三具肮脏的傀儡也想近我的身?
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现在……我全身骨骼欲裂,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那钟声震成了齑粉,别说站起来,就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
我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就在那三具影躯即将扑下的瞬间,一声嘶哑却振聋发聩的枪响划破了寂静的河谷!
“哒哒哒哒!”
我猛然抬头,只见对岸的峭壁上,赵铁锤不知何时竟攀了上去!
他半边身子挂在悬崖外,左耳鲜血淋漓,显然是被刚才的钟声震伤,整个人摇摇欲坠。
但他那只握着捷克式轻机枪的手,却稳如磐石。
一梭子弹精准地泼洒而出,火舌在黑暗中拉出一条愤怒的直线,不偏不倚,正中一名阴阳师高举的白骨法杖,将其打得粉碎!
“狗日的!老子管你什么阴阳人,你说过……要我把她的命带回去……那你他娘的也不能死!”赵铁锤的吼声在山谷间回荡,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他身旁,骡子那壮硕的身影紧随其后,它竟像一头发疯的野牛,用它那硬邦邦的脑袋,狠狠撞向另一名正在念咒的阴阳师的膝盖!
那阴阳师惨叫一声,咒语戛然而止,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混乱,只在这一瞬间。但对我来说,足够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仅剩半截的桃木残剑狠狠插入身旁的崖壁裂缝之中,牙关咬出血腥味,引动体内那枚尚未彻底耗尽的浊心火种!
“燃!”
一道微弱却无比炽烈的赤脉之光,顺着桃木剑身,如同一条苏醒的火龙,骤然亮起!
这道光不为杀敌,不为伤人,它穿透层层时间的迷雾,笔直地射向河底深渊,照亮了那幅亘古长存的浮雕!
光芒之下,我清晰地看见,巨龙被死死钉住的咽喉之上,那第七根锁龙钉,正在缓缓松动!
轰隆——
整条黄河的河床仿佛在这一刻苏醒了,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咆哮。
那口悬于天地间的无形大钟,似乎因失去了祭品而感到失望,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最终缓缓下沉,隐入更深的地渊之中,等待着下一个能够让它应声而响的人。
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
模糊的视线里,赵铁锤拖着一条伤腿,艰难地爬了过来,他从怀里掏出一枚被体温捂得滚烫的东西,塞进我的手心。
那是一枚铜质的五角星,边缘已经磨得光滑。
“兄弟,”他声音嘶哑,指着我们来时的方向,“桥下的人……都看着呢。”
也就在此时,我怀中那块终于平息下来的玉佩,表面缓缓浮现出四个全新的血色小字。
祭非死,乃承。
夜风呼啸而过,卷起我手腕上那截被鲜血浸透的红布条,在黑暗中猎猎作响,像一面在风暴中,永远不肯降下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