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田处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呼啸的寒风。
每一寸经脉都像被撕裂的破布,勉强挂在骨头上。
我喘着粗气,肺里灌满了硝烟和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口那片死寂的冰冷。
韩九娘的指尖搭在我腕脉上,那双在战场上包扎了无数伤口的手,此刻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的声音艰涩沙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星辉之力至阳至刚,龙息之气至尊至圣,两者本就互不相容。你用乾坤玉佩强行撮合,又引动祖师残魂自焚为薪,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当柴烧!道基崩了,崩了一半!以后……”
“以后怎样?”我咧开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血沫顺着嘴角淌下来,“可那面旗子,还在天上飘着,不是吗?”
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投向远处那片狼藉的阵地。
在那片被炮火反复犁过的焦土上,一面用鲜血写着“还在”二字的残破军旗,正迎着凛冽的寒风猎猎作响。
它像一根钉死在大地上的脊梁,倔强地宣告着,这里,还没丢。
韩九娘顺着我的视线望去,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扭过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替我处理着身上细碎的伤口。
“老季!”一声粗犷的吼声由远及近,赵铁锤那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废墟顶上,他身上那件满是破洞的军装沾满了黑灰与血污,手里还提着一把带血的工兵铲。
“你他娘的快过来看看!这帮狗娘养的东瀛杂碎,死了都不安生!”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韩九娘立刻扶住我,半拖半抱地将我带到赵铁锤所指的地方。
那是一个新炸开的弹坑,坑底的景象让我瞳孔猛地一缩。
七具被龙息烧成焦炭的邪僧尸骸,早已不成人形,但他们那被烧得只剩骨架的头颅,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摆弄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七颗头颅的眉心遥遥相对,竟在地下嵌入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漆黑圆环。
一股阴冷至极的死气,正从那圆环的中心缓缓盘旋升起。
“逆胎眼!”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心头瞬间沉了下去。
这是阴阳道里最歹毒的邪阵之一,以七名修行者的头颅为阵基,收束战场上所有的怨念、死气和未散的魂魄,强行在地下凝结出一枚灵核。
这灵核就如同一个被强行受孕的鬼胎,只需三日,便能催生出一头只知杀戮与吞噬的“怨婴”。
一旦成型,方圆十里之内,所有活物的气血都将成为它的食粮。
赵铁锤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在地上摊开,用手指重重地在上面画了一道:“这是我们刚拿到的补给线路线,三天后,第一批弹药和药品就会从这里经过。要是让那玩意儿生出来……”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们都明白后果。
这条补给线是整条防线的生命线,一旦被截断,前方数万将士,将不战自溃。
赵铁锤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你……还能画符吗?”
我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枚已经裂开蛛网纹的乾坤玉佩触手冰凉。
我将最后一丝灵力探入其中,只摸到了三张孤零零的空白符纸。
玉佩中封存的祖师残魂已经消散,龙息也已耗尽,我如今不过是个空有架子的废人。
“能画。”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坚定,“但光靠符咒镇不住它,得有人替我拖住它出世后的第一波攻势。”
“怎么拖?”韩九娘急切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血腥味:“把战士们……遗落的东西都找来。钢盔、刺刀、穿破的布鞋,什么都行。”
赵铁锤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带人去办。
很快,一堆沾着泥土和血迹的遗物被堆在了我面前。
我咬破指尖,挤出心头血,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那冰冷的朱砂里蘸了蘸,开始在每一件物品上,刻画下一种极其细微复杂的符印。
韩九娘凑近了看,秀眉紧蹙:“这不是法阵,倒像是……招魂幡上的‘归乡印’?你这是要……”
“怨婴以恐惧和绝望为食,食得越多,成长得越快。”我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既然它想吃,我就喂给它一顿‘大餐’。我要用这些遗物为锚点,借这片战场上数千英魂未散的执念,给它伪造出一个千军万马的精神场域,让它尝尝,什么叫胜利的幻觉。”
“你要骗它?”
“对,骗它。”我抬起头,”
一直沉默的赵铁锤忽然冷笑一声,他猛地脱下自己的军装,挂在一旁的刺刀杆上,又从地上捡起一件缴获来的日军大衣披在身上。
“演戏是吧?那老子就陪你们这帮神神叨叨的家伙,演一出‘反攻大战’!”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笼罩了这片死亡之地。
当最后一丝天光被地平线吞没时,那逆胎眼的正中心,开始传来一阵阵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呜咽,声音不大,却像无数根钢针,直刺人的灵魂深处。
我盘坐在逆胎眼的正上方,将那截只剩半尺长的焦黑桃木剑插在身前,以它为笔,以自己的心头血为墨,在身下的土地上,一笔一划地绘制着一座繁复无比的“虚市惑神阵”。
每一笔落下,我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阵法成型的瞬间,韩九娘带着十几个还能动的伤兵,躲在远处的断墙之后,开始用刺刀敲击钢盔,发出“叮叮当当”的杂乱声响,同时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模糊不清的冲锋口号,仿佛一支溃不成军的残兵正在做最后的抵抗。
而另一边,赵铁锤则披着那件日军大衣,举着一把三八大盖,用他那蹩脚的日语高声呼喊着“天皇万岁”,随即调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放枪,活脱脱一个正在追击残敌,却不慎陷入包围、仓皇败退的日军军官。
地底的呜咽声猛然变得尖利!
怨婴被这股庞大而混乱的精神场所吸引,尤其是赵铁锤身上那股“敌军”的气息和“溃败”的恐惧情绪,对它来说是无上的美味。
“轰!”
地面猛地炸开,一团由黑气和怨念凝聚而成的扭曲人形破土而出!
它没有五官,只有两枚闪烁着猩红光芒的东瀛符咒镶嵌在眼眶的位置,死死地锁定了正在“败退”的赵铁锤。
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化作一道黑影,猛地扑向那片由战士遗物构成的“溃军”阵地,张开无形的大口,疯狂地吞噬着那股由“恐惧”和“绝望”凝聚成的精神能量。
它却不知道,自己吞下的每一口,都是数千忠魂不灭的执念所凝聚成的“烈魂虚火”!
随着吞噬,怨婴的身体开始急剧膨胀,体表的黑气越来越浓郁,那两枚符咒眼也越来越亮,它发出的啼哭声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满足和愉悦。
就是现在!
我猛然咬碎舌尖,将最后一道空白符纸用精血浸透,毫不犹豫地反手拍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
“以我残躯为媒,引我英魂为火,敕令——虚市焚神!”
刹那间,我身下的虚市惑神阵光芒大作!
万千由英魂执念构成的幻影,在这一刻仿佛被赋予了实体,化作了最真实的刀枪剑戟,从四面八方,由内而外,狠狠地反噬向那只鼓胀到极致的怨婴!
“叽——!”
怨婴发出了凄厉到极点的惨叫,那声音仿佛能撕裂人的耳膜。
它庞大的身躯上瞬间爆开无数道口子,喷涌而出的不是黑气,而是一缕缕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烈魂!
它的身体寸寸炸裂,最终在不甘的嘶鸣中,急剧收缩,化为一颗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的晶核,啪嗒一声掉落在焦土之上。
成了!
我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踉跄着上前,想将那枚晶核封入乾坤玉佩。
可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它的瞬间,我惊骇地发现,那漆黑的晶核内部,竟缓缓浮现出一行细若蚊足的小字。
“祭品已备,只待黄河开喉。”
“别碰!”韩九娘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一把按住了我的手腕,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困惑,“这上面的字……不是东瀛的文字!倒像是……像是史书上记载过的,殷商时期的鬼卜文!”
鬼卜文?
我死死地盯着那行在晶核中缓缓游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老文字,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响。
爷爷临终前交给我的信中,那最后一句被我反复揣摩却始终不得其解的话,此刻如同惊雷般在耳边回荡。
“若见古咒现世,切记——龙眠未醒,不可鸣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