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震动微弱如蝶翼振翅,却在我心口掀起惊涛骇浪。
剧毒的黑雾如活物般扑来,我几乎是凭借着千锤百炼的本能向旁侧翻滚。
嗤啦一声,左肩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仿佛被烙铁烫过。
我闷哼一声,眼角余光瞥见那里的道袍已经腐蚀出一个大洞,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紫黑色的斑块,密密麻麻,如同蛛网。
痛,不是寻常的痛,是无数根淬了毒的钢针,从每一个毛孔刺入,直抵骨髓,疯狂搅动。
“顾长羽,你以为你们那点可笑的‘愿力’,能穿透这积攒了百年的怨渊?”那顶着林昭面孔的家伙发出尖锐的冷笑,一步步逼近,声音像是两片生锈的铁在摩擦。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造型诡异的法杖,通体漆黑,顶端镶嵌着一颗惨白的骷髅头,杖身更是刻满了细密的倒刺,散发着不祥的日式邪气。
“这里没有人心,只有饿鬼!你们的信念,就是它们最好的食粮!”
我咬紧牙关,试图用右手撑起身体,可左臂传来的剧痛让我浑身脱力,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就在这时,心口那枚玉佩残壳,虽无半点光华,却传来一阵清晰的温热。
这股暖意没有驱散毒素,却像一记重锤,猛地敲醒了我混沌的意识。
它不是在预警敌人的到来,它是在提醒我!
一道电光撕裂了我的脑海——我想起来了,从我记事起,林昭师兄夜里行走,无论是巡山还是查夜,都只靠月光与自身修为,他说灯火会惊扰山中生灵。
真正的林昭,从未用过灯笼!
这个念头让我瞬间冷静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索性放弃了抵抗,身体一软,像是毒气攻心,彻底瘫倒在地,只剩急促的喘息。
“废物。”那假货见我“不行了”,嘴里不屑地啐了一口,大步走到我面前,弯下腰,伸手便要来抓我的衣领,似乎想确认我是否死透。
就是现在!
我猛然绷直身体,一直蜷缩的右腿如同蓄力已久的弹簧,狠狠向上踢出!
我的目标不是他的人,而是他腰间挂着的那只火种袋!
“砰”的一声闷响,布袋被我踢得高高飞起,里面的火绒和烧得半黑的木炭顿时漫天飞舞,炭灰如一场黑色的雪,纷纷扬扬地洒下。
那假货反应极快,立刻挥杖格挡,但仍有几缕最细微的炭灰,飘飘忽忽地落在了他的袖口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几缕本该散开的炭灰,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自动聚拢、变形,最终在他的袖口上,显现出一个歪歪扭扭,却又笔画分明的“不”字!
那是《不跪书》传入民间后,无数百姓在绝望中祈愿,自发在香灰、灶灰中显化出的奇迹符号,是人心不屈的烙印!
假货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死死盯着袖口那个字,仿佛看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东西,脸上那张林昭的面具都因此扭曲起来。
“你……你做了什么!”他怒极嘶吼,理智全无,高举那柄倒刺法杖,用尽全力朝我头顶砸来!
杖未到,风先至,刮得我脸颊生疼。
我早已料到他会暴怒,就在他挥杖的瞬间,身体已向一旁翻滚开去。
趁着这个空隙,我将掌心里紧紧攥着的最后两粒朱砂丸,用尽全力拍进了旁边一道因干涸而裂开的地面缝隙之中!
“嗡——”
大地深处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鸣响。
刹那间,七道微弱但无比坚定的红光,自深渊底部冲天而起,它们没有实体,却清晰地勾勒出七个顶天立地的人形轮廓,与之前鸣响镇魂钟时环绕钟身的英灵一模一样!
它们无视了那假货,径直穿过他的身体,最终悬停在了我的周围,形成一个保护圈。
“你……骗不了它们。”我咳出一口带着紫黑色血丝的唾沫,看着那假货惊骇欲绝的表情,竟笑出了声,“它们认得,谁才是真正扛过那一百零八响镇魂钟的人!”
“啊啊啊!”那假货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他猛地伸手,狠狠撕下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之下,不是林昭的脸,而是一张溃烂流脓、五官都已模糊不清的面孔!
我认得他,他是当年伪观仪式上,跟在东洋阴阳师身边摇旗呐喊的一名汉奸道士!
他竟被炼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替身傀儡”!
傀儡狂舞着法杖,口中念念有词,四周的毒雾怨气随之翻涌,化作层层叠叠的怨鬼,张牙舞爪地朝我扑来。
我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硬拼就是死路一条。
我强撑着站起,一边躲避怨鬼的扑击,一边踉跄着向后退去,脑中飞速回忆着爷爷教我的山野逃生术:踩空石以测虚实,踏回音以辨方向,借风辨位以避死路。
脚下不断变换,身体在狭窄的岩壁间腾挪。
忽然,我的手摸到了一处冰冷的凹陷,那触感不对,不是天然的岩石。
我心中一动,借着英灵散发的微光低头看去,那凹陷里,竟嵌着半块破碎的青砖!
砖面上,用最稚嫩的笔法,刻着两个字——长羽!
这是我幼年时被师父罚练字,偷偷刻下自己名字的废砖!
我从未想过,它会被砌在这里!
这里……这里是道观旧址通往地脉的秘道入口!
狂喜与酸楚同时涌上心头。
身后,傀儡的嘶吼和怨鬼的呼啸越来越近。
我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喷在青砖之上,同时在心中默念起那段早已滚瓜烂熟的童年入门心诀。
“轰隆隆……”
整段石壁应声而动,向内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甬道。
我纵身一跃,在身体完全没入甬道的瞬间,反手将一直背着的桃木剑掷出,精准地卡在了机关的滑轨处。
甬道内,一股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
我走了没几步,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立当场。
甬道尽头是一处小小的石室,七具身穿乾元观道袍的尸体,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着,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们胸口,无一例外地插着一根儿臂粗的青铜镇魂钉,每具尸体的脸上,都覆盖着一张写满了日文咒文的黄裱纸。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缓缓走上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触碰了位于“天枢”位的那具尸体——那熟悉的道袍,那即便化为干尸也依稀可辨的身形。
我的呼吸瞬间凝固,眼泪夺眶而出。
那是我……是我的启蒙师父!
就在我心神俱裂之时,背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一个人,正从我刚刚进来的甬道口,一步步缓缓走来。
我猛然回头,看到的,却是一个让我几乎不敢相信的身影。
来人正是林昭,真正的林昭。
他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原本齐整的左手只剩下三根手指,右眼上蒙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黑布,布料边缘还渗着暗红的血迹。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我身边,蹲下身。
他抬起那只残缺的左手,用尽力气,从断指的创口处挤出一滴粘稠的血珠,任其滴落在师父尸体脸上的那张黄裱纸上。
“滋——”
黄纸如同被泼了烈性酸液,瞬间化为飞灰,露出了底下那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
林昭沙哑的嗓音,如同磨砂的石头,在寂静的石室中响起:“他们逼我,亲手为师长们贴上这些纸……现在,该我亲手,把它们一张张撕下来了。”
他缓缓抬起头,用那只仅剩的左眼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悲怆与决绝:“但是,拔钉之后,积攒了百年的怨气反噬,会把我们两个一同撕成碎片。除非……有人在外面,替我们‘记住’这一刻的存在。”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什么。
那声音穿透了厚重的岩层,从遥远的地面之上传来。
是韩九娘,是那百余名村民!
他们正围坐着篝火,一遍又一遍,齐声诵读着《不跪书》!
“天地不跪,脊骨不弯……”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暖流,注入这冰冷的地底。
韩九娘仿佛有所感应,她忽然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大地,望向我们所在的地底深处,轻声而坚定地说道:“顾长羽,我们都在。”
那一刻,火光映照下,她的影子,竟跨越了空间的阻隔,与我的影子,重叠了一瞬。
林昭感受到了这股力量,他布满血丝的独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光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将地面上所有人的信念都吸入了肺腑。
他缓缓垂下眼,目光落在了自己那只仅剩三根手指的残手上。
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绝望与仇恨,而是一种淬火重生后的锋利,一种即将执行神圣仪式的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