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寒铁,刮擦着我的耳膜。
我甚至没有回头,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唯一的铁门已经重重关闭,彻底断绝了我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黑暗像潮水般瞬间吞噬了整个矿道,只剩下他那双在阴影中闪烁着幽光的眼睛,像极了潜伏在深渊里的饿狼。
“跑啊,小道士,怎么不跑了?”他慢悠悠地踱步上前,皮靴踩在碎石上的声音,在死寂的矿道里被放大了无数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
我当然不会跑。
从踏进这个陷阱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原路返回。
我缓缓抬起手,手腕上那条看似坚不可摧的铜链,早已在三日前就被我用师门秘传的“蚀骨血符”腐蚀得如同朽木。
随着我手腕猛地一挣,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铜链应声而断,碎片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
那个日军阴阳师的脚步一顿,显然没料到这一出。
我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一个翻滚便钻进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通风管道。
这里本是废矿,通风系统早已瘫痪,但对我而言,却是唯一的生路。
管道内狭窄逼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那是陈年尸体的腐香、符纸燃烧后的灰烬以及矿石本身的腥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呛得我几欲作呕。
我忍着不适,像一条壁虎般在其中飞速爬行。
身后传来他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但他们体型硕大,根本钻不进这狭小的管道。
这正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爬行了不知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光。
我推开尽头的铁栅栏,一个远比我想象中要宽阔的密室豁然出现在眼前。
密室中央,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九口巨大的漆黑棺材,每一口棺材上都贴着一张黄纸符,上面用猩红的朱砂写着四个扭曲的大字:“纳气归神”。
这邪门的阵法,我只在师门的禁书上见过。他们竟真的敢用!
我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快步走到最近的一口棺材前,一把撕下符纸,用力掀开沉重的棺盖。
预想中腐烂的尸体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让我目眦欲裂的景象。
棺材里装满了某种诡异的紫色液体,一个活生生的人正浸泡其中。
他的双眼被黑色的丝线粗暴地缝合,胸口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透明导管,另一端连接着棺材底部的某个法器。
他的身体随着液体的波动微微起伏,显然还有呼吸,但他的生命精魄,正通过这些导管被源源不断地抽取,为这个恶毒的仪式提供养料。
畜生!
我咬紧牙关,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张符纸。
这张符纸与众不同,纸张泛黄,边缘甚至有些残破,但上面的符文却是我用指尖血,以师门秘传的“千灵笔”手法一笔一划绘制而成。
符上只有四个字:“生者勿入”。
这并非警告,而是一道威力无穷的“反召符”!
凡是被强行拘禁于此地,尚未彻底消散的魂魄,见到这四个字,便如同听到归家的号令,会瞬间从沉睡中苏醒!
我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法力灌注于指尖,猛地将这张血符拍在了正中央那口主棺之上!
嗡——!
血符贴上棺盖的刹那,整间密室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九口漆黑的棺材同时开始剧烈地摇晃,棺内紫色的液体翻涌不休。
那些原本如同死物般浸泡在液体中的人,竟纷纷睁开了被缝合的眼睛!
他们的眼眶里空洞无物,没有眼球,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却齐刷刷地抬起手臂,重重地拍打着内侧的棺盖!
咚!咚!咚!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在矿道中回荡开来,一声接着一声,像极了我小时候奶奶哼唱的童谣里,那催命的小鼓点。
“呜——!”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红色的警示灯在头顶疯狂闪烁,将整间密室染成一片血色。
“八嘎!竟敢扰我‘九幽归神阵’!”伴随着一声厉喝,那个日军阴阳师终于带着一队卫兵踹开了密室的另一扇门。
他手中握着一根通体惨白、由不知多少人的腿骨拼接而成的“净秽杖”,杖首的骷髅头眼中闪烁着不祥的绿光。
他怒吼着,挥舞骨杖,带着一股腥风便朝我的天灵盖劈来。
我看着那呼啸而来的杖尖,却不退反进,脚下猛地一蹬,主动迎了上去。
“噗嗤!”
骨杖锋利的尖端没有悬念地刺穿了我的左肩,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溅洒在我脚下的地面上。
阴阳师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狞笑,似乎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我的鲜血滴落之处,地面上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刻痕,竟瞬间亮起了妖异的红芒!
一张巨大而复杂的“反噬纹”以我为中心,瞬间遍布整个密室!
原来,这九口棺材看似随意的排列,实则是将道家的“北斗镇魂局”反向布置,用以聚敛阴邪之气。
而阵法的阵眼,恰恰就是我脚下这块地砖!
他们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这种逆转阵法,最怕的就是有纯正的道家之血注入阵眼,一旦触发,便会瞬间倒转气机,将所有力量反噬其主!
“咳……咳咳……”我咳出一口血沫,脸上却带着胜利的笑容,嘲讽地看着他:“你们这群东洋杂碎,偷学我华夏道术,却连最基本的阵脚都摆反了,真是可笑!”
话音未落,整座矿井开始了剧烈的震颤,头顶的碎石簌簌落下。
“轰!轰!轰!”
九口棺材的棺盖同时被巨力掀飞,九具被抽干了精魄的“活尸”从中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他们没有攻击任何人,而是摇摇晃晃地走下棺台,围成一个诡异的圆圈,口中齐声哼唱起那首古老的童谣:“小鼓咚咚响,夜半送新娘……”
诡异的歌声与倒转的阵法产生了奇妙的共振,整片大地之下,传来一声仿佛巨龙苏醒般的轰鸣!
是我龙脉的“问道桩”!
它感应到了这片土地上,无数同胞被压抑的民怨与祈愿,在阵法的刺激下,短暂地贯通了地脉!
时机已到!
我眼中精光一闪,右手死死抓住插在肩头的骨杖,猛地将其拔出!
在阴阳师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我反手将这根沾满我鲜血的骨杖,狠狠地插回了我自己的伤口之中!
“啊——!”剧痛让我忍不住嘶吼出声,我以血为引,以身为炉,将自己变成了阵法的核心!
整座矿井积攒了数十年的秽气、怨气、死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通过骨杖涌入我的体内!
我的肺腑如遭火焚,经脉寸寸欲裂,但我却放声大笑,笑声在轰鸣的矿井中显得无比癫狂:“你们想用我中国人的血肉炼你们的邪神?今天,我就用你们布下的阵,烧了你们这群杂碎的根!”
胸口处,师父留给我的护身玉佩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它将我体内积聚到极限的庞大毒力与秽气疯狂压缩,最终汇聚成一道毁灭性的黑色雷霆!
“破!”
黑雷脱手而出,没有飞向那个阴阳师,而是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地劈向了密室角落里的中央控制室!
在爆炸火光吞噬我视野的前一秒,我拼尽最后的气力,跃出了早已被震塌的矿井出口。
几乎在同一时间,外围负责接应的赵铁锤拉动了引线,埋设在矿区周围的雷管被悉数引爆。
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冲天的黑烟与粉尘形成了一朵小型的蘑菇云。
许久,当一切归于沉寂,韩九娘才从废墟中摸索着找到了一个被炸得变了形,但奇迹般没有被完全摧毁的保险柜。
撬开之后,里面除了一批闪烁着诡异乌光的“魂钢”样本外,还有一本被烧掉了半截的日记。
她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GK01血清实验失败……目标产生不可控变异……但他似乎……在控制那些蛊虫。”
韩九娘猛地合上本子,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烫手的东西,她抬起头,下意识地望向远处被残阳映成血色的山梁。
我正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们,身形在寒风中显得有些佝偻,左肩上那个被骨杖贯穿的伤口仍在不断地渗出黑色的血液。
就在她的注视下,我缓缓举起了右手。
就在这一瞬间,远在千里之外,遍布全国的十七个曾经传唱过那首“小鼓咚咚响”童谣的村庄里,无论是正在田间劳作的农夫,还是正在家中玩耍的孩童,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们神情木然地捡起身边的石子或炭笔,在各自家中的墙壁上、村口的石碑上、甚至是冰冷的地面上,一遍又一遍地写下同一个词:“下一个。”
与此同时,在戒备森严的关东军总部最深处的地宫里,那个一直盘膝而坐、背对众生的伪道人,他那仿佛与雕塑融为一体的身躯,毫无征兆地转了过来,第一次面向了南方。
他空洞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层层阻碍,落在了极远之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第二句话:“师兄,你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