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冰冷的江水疯狂灌入我的口鼻,几乎要将我的五脏六腑都冻结成冰。
陈青山驾驶的汽艇破开浪花,在漩涡边缘将我们捞了上去。
一上船,我便将怀里的小桃平放在甲板上,她的身体比江水还要寒冷,嘴唇已是一片骇人的青紫。
那根残留邪术的银管,像一条看不见的毒蛇,仍在疯狂吞噬着她的声魂。
玉佩在我胸口灼热发烫,一行冰冷的金文浮现:“声魄离体,记忆为薪,薪尽魂灭。需原主执念反向灌注,方可唤醒。”
原主执念……我低头看着她了无生气的脸,那张曾用灯光和手语为全城百姓“唱”出希望的脸,此刻却只剩下死寂。
她的执念是什么?
是那首未尽的《江上谣》,是江城千万百姓的安危!
“去龟山旧电台!”我冲着陈青山嘶吼道。
那里是她执念最深的地方。
龟山腹地的密室阴冷潮湿,我将小桃安置在唯一的行军床上,从爷爷的遗物中取出那面蒙着鲛皮的通灵鼓。
此鼓能与万物之声共鸣,是我此刻唯一的希望。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轻点鼓面,模仿着记忆中《江上谣》的起调,沉雄的鼓点在密室中回荡。
咚……咚咚……
床上的小桃指尖猛地颤抖了一下,但仅此而已。
她的呼吸依旧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玉佩再次震动,给出的提示让我如坠冰窟:“共鸣不足。需十二万执念同频,方能破障。”
十二万!
如今武汉三镇全城戒严,人心惶惶,百姓自保尚且不及,我到哪里去凝聚这足以撼动天地的十二万道执念?
绝望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心脏。
就在我焦灼万分之际,怀中那枚得自陆九渊的子母铃,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它发出的不是我们约定的摩斯密码,而是一段断断续续、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哼鸣。
那调子……是《安魂曲》的最后一句!
尾音处一个极轻微的颤抖,那是陆九渊独有的习惯!
我浑身一震,一个疯狂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这不是信号,这是临终回放!
他已经死了!
这枚子铃,正用他最后的心跳和残存的记忆,向我传递他最后的遗言!
他从未背叛!
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我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滚烫的鲜血在冰冷的鲛皮鼓面上迅速画出一道繁复的“引魂归籁阵”。
阵法完成的瞬间,我将那枚滚烫的子铃死死按在鼓心阵眼之上,闭上双眼,以自身神识为桥,逆向追溯那缕即将消散的残音!
“开!”
刹那间,天旋地转,我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入一片无尽的灰雾空间。
这里阴冷、死寂,充满了绝望的气息——这是陆九渊的记忆尽头。
眼前的灰雾翻涌,画面浮现。
他被铁链锁在江底一处阴暗的密窟中,几名日军阴阳师正将一个造型诡异、布满符文的金属头罩(洗声器)强行植入他的脑中。
剧痛让他浑身抽搐,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随后,他被迫日夜不停地诵读那些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道门经文,每一个音节都化作利刃,侵蚀着他的心神,也化作那“蚀心音”的源头,毒害着江城百姓。
他想过死,可他不能。
他若死了,敌人会立刻换上另一个人,一个真正心甘情愿的叛徒。
直到那一夜,他挣扎着利用洗声器的线路,偷偷接入了一段极其微弱的广播残线。
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死寂。
但就在这片死寂中,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小桃用广播台的灯光,按照鼓点节奏打出的光芒——那是他教她的第一首曲子,一首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童年歌谣。
那光,像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意外唤醒了他被层层压制的、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母亲在月下哼唱着摇篮曲,哄他入睡。
从那一刻起,陆九渊找到了自己的战场。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扭曲自己诵经的频率,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将蚀人心魄的咒语,变成了一段段微弱的求救信号。
他甚至算准了我的行动路线,故意暴露坐标引我前来……他不是叛徒,他只是一个被钉死在无法开口、无法呐喊的无间地狱里,用生命为我们争取时间的战士!
灰雾散尽,我猛地睁开双眼,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手中的子铃,已在他最后的执念燃尽后,化作一捧毫无生气的铁锈粉末,从我指缝间簌簌滑落。
师兄……走好。
就在此刻,那面沉寂的通灵鼓,竟无风自鸣!
咚——!
一声清越高亢的鼓响,如平地惊雷,在密室中轰然炸开!
这一声,不是我敲的,而是陆九渊那道消散前的执念,与小桃求生的执念,在此刻达成了完美的共鸣!
床上,小桃的手指猛地一弹,竟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她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睛豁然睁开,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依旧发不出半点声音。
可我读懂了她的唇语。
她说:“是他……替我们听了那么久的春天。”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强忍着喉头的哽咽,转身从行囊中抽出爷爷留下的那把百年桃木剑。
剑锋过处,石屑纷飞,我在冰冷的墙壁上,一笔一划,刻下了五个大字——陆九渊·守音者。
密室的门被推开,陈青山走了进来。
他看着墙上的字,又看看床上泪流满面的小桃,最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沉默了良久,随即并拢双脚,对着那五个字,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夜深,暴雨渐歇。
我正为小桃擦拭脸颊,胸前的玉佩却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一行行猩红的文字疯狂闪烁。
全国七大龙脉节点,黄山、太行两处,地气同时发生剧烈波动!
日军的“断龙祭”,比我们预估的时间,提前启动了!
而更让我遍体生寒的是,一股新型的“蚀魂波”信号特征,正从华北方向传来。
玉佩给出的分析结果,让我目眦欲裂——那竟是以陆九渊生前被迫诵经的声纹为基础,改造而成的“伪天师哀歌”!
它不再是针对普通百姓,而是专攻我辈修道之人的心神!
他们,竟将我师兄最后的悲鸣,也铸成了屠刀!
我死死握紧手中的桃木剑,抬头望向沉沉夜幕下的北方群山。
这一次,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我的身后,有小桃为我擂响的战鼓,有江城百万百姓不灭的记忆回响,更有那个至死,都未曾闭上嘴巴的师兄,在黄泉路上,为我摇铃开道。
玉佩的光芒在堪舆图上急剧收缩,那哀歌并非漫无目的的扩散,它的所有能量,似乎都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着同一个坐标汇聚。
在巍峨的太行山脉腹地,一个代表着不祥的红点,正以惊人的速度,汲取着四周的怨念与死气,变得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