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阴阳师双目爆裂、化作血雾的诡异画面还未从我脑海中散去,玉佩的冰凉触感却已将我的神思强行拉回。
一行行扭曲如毒蛇的古篆,正从玉璧深处渗透而出,带着一股来自异域的阴冷气息。
这绝非我华夏文字!
我凝神细看,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在蠕动,拼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字句。
“欲塑天照真形,需融三物:龙血为基,童魂为引,再以‘镇国鼎’残片熬炼成‘伪神膏’。”
短短数语,却如九天惊雷在我识海中轰然炸响!
镇国鼎!
那不正是爷爷当年从师门中带走,从此下落不明的镇派之宝吗?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说,一个门派为了彰显底蕴而杜撰出来的名号。
可祖师手札中曾有只言片语的记载,说此鼎并非完整之物,而是大禹铸九州时崩落的一块碎片,蕴含着一丝华夏初开的鸿蒙气运!
我瞬间通体冰寒,一个可怕的念头疯长而出。
东瀛人费尽心机,布下九根断龙钉,毁我龙脉,原来根本不是为了单纯的破坏。
他们是要截断龙脉逸散的龙血,以我华夏气运为根基,再用无辜孩童的魂魄做药引,最后以我华夏镇国神器碎片为炉,熬炼那所谓的“伪神膏”!
他们不是在杀神,他们是在造神!
一个窃取我华夏气运而生的东瀛伪神!
一旦此物功成,便能鸠占鹊巢,彻底取代这片土地的根本,到那时,华夏将万劫不复!
“阿福!”我目眦欲裂,冲着门外嘶吼道,“给我查!三年前,山西境内,有没有任何关于古鼎失窃的卷宗!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阿福见我神色癫狂,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一夜未眠,天色将明时,他才带着满身寒气和一沓泛黄的档案冲了回来。
“少爷,查到了!三年前确有一支日军的秘密考古队在山西活动,当地县志记载,他们从一座古墓中盗走了一口‘形制不全’的青铜古鼎,此后再无音讯!”
“是它了!”我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角落里,默默擦拭着姐姐遗物的小桃,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的双眼失焦,仿佛陷入了某种恐怖的回忆,手中的笔在纸上疯狂地划动,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姐姐被抓走前,嘴里被塞过一块铜片……他们说,是糖,很甜。”
甜的?
铜片怎么会是甜的?
我脑中轰然一响,猛地记起一桩被我忽略的细节。
她姐姐的尸身被发现时,嘴角边除了血迹,还有一抹极不显眼的淡绿色!
当时我以为是蹭到了什么植物,现在想来,那分明是铜锈与某种特殊药物混合后产生的化学反应!
我豁然开朗!
既然“伪神膏”需要以镇国鼎的碎片作为容器熬炼,那么为了让童魂能与鼎片更好地融合,东瀛人必然在鼎片上下了某种独特的药引!
而那些被当做祭品的孩子,就是检验药引效果的“药渣”!
若能找到这种药性残留,便意味着,我们可以逆向炼制出克制“伪神膏”的“破神散”!
正当我心念急转之际,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台。
我解下信筒,里面是一张来自北平王掌柜的信笺。
信上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一方用朱砂手绘的草图,旁边是几行蝇头小字。
“百年茯苓,取其木精;蝉蜕金丝,取其金锐;青铜之粉,取其厚土;再以特定比例的人血为水,搅合为泥,经七七四十九遍反复蒸馏,可提纯出一物,名为‘逆愿素’。”
我心头狂跳,逆愿素!
这在师门秘典中曾有记载,乃是上古时期专门用来救治那些被邪神蛊惑、污染了心智的信徒的圣药。
它能逆转邪术根基,让受术者从内部开始崩解。
王掌柜的意思是,若反其道而行,将此物注入那“伪神膏”的核心,就能让那个窃取了华夏气运的假神自我吞噬!
希望就在眼前!
可我的目光扫到信纸末尾,心脏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那是一行被泪水浸染、字迹模糊的话:“此药需至亲血脉献祭,燃魂为火,方可激活无上药性。”
在信纸的边缘,一个稚嫩的名字被写下,又被重重地划掉,再写下,再划掉,反复数次,最后只留下一团浓重的墨迹。
我知道,那是王掌柜早夭的独子的名字。
三天后的深夜,北平城内,那家早已停业的药铺悄然亮起了一盏孤灯。
我手中的玉佩光芒流转,一幕清晰的景象浮现在我眼前。
王掌柜穿着一身崭新的寿衣,他小心翼翼地洗净双手,如同在进行一场最神圣的仪式。
他从一个紫檀木盒中,取出几根被红绳系着的、微微泛黄的孩童头发,小心翼翼地放入了药炉之中。
随即,他拿起一把锋利的银刀,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割下!
殷红的鲜血立刻涌出,他将手腕悬于一只陶罐之上,任由那滚烫的、承载着一个父亲所有思念与悔恨的鲜血,一滴滴落入罐中。
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不可闻的呢喃:“儿啊……你娘临死前说,咱老王家欠这世道一条命……今天,爹替你,替咱家,还上了……”
当最后一滴血落入罐中,与百年茯苓、蝉蜕金丝、青铜粉末彻底融合的刹那,整座炉灶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干了所有生机,竟在瞬间化为了一捧飞灰!
灰烬之中,唯有一粒漆黑如墨的药丸,静静地悬浮在半空。
药丸表面光滑如镜,却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气,更诡异的是,我仿佛从那药丸中,听到了一个孩童咯咯的笑声。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方向,平静的海面上空突然狂风大作,乌云盖顶!
我通过玉佩与断龙钉之间微弱的感应,清晰地“听”到,那正在龙脉核心处缓缓成形的“天照之魂”,发出了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凄厉嘶吼,它那虚幻的身形开始剧烈扭曲,仿佛随时都会溃散开来!
王掌柜的献祭,竟直接动摇了伪神的根基!
我死死握住那枚仿佛还带着王掌柜体温的药丸,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去东海!
立刻!
马上!
然而,就在我准备动身的那一刻,手中的玉佩光芒再次一闪,映出的却不再是北平的药铺,而是小桃的身影!
她不知何时,竟独自一人登上了城西那座在战火中坍塌的钟楼废墟。
她瘦弱的身体在夜风中摇摇欲坠,却站得笔直。
她面朝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是华夏的心脏,随即,她双膝跪地,对着那片沉沉的夜幕,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紧接着,她从怀中抽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那是她姐姐唯一的遗物。
她抓起自己那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手起刀落,“咔嚓”一声,满头青丝尽断!
她没有哭,只是将那捧断发轻轻地、温柔地抛向了空中。
那些发丝在离手的瞬间,竟无火自燃,化作一道刺目的赤色符箓,带着一股决绝惨烈的气息,如流星般划破夜空,直直地朝着东方天际射去!
她的嘴唇清晰地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我读懂了那三个字。
“替我唱。”
远处,一直默默守护着的阿福,望着天空那道即将消逝的红光,早已泪流满面。
他颤抖着手,轻轻按下了怀中那台老旧录音机的开关。
一阵悲壮而激昂的歌声,瞬间响彻了整个院落。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那正是小桃初见我时,录下的那段《岳母刺字》。
歌声响起的刹那,我体内的元婴与识海中的剑魄,竟前所未有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嗡鸣声中,一个庄严、厚重、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我灵魂深处响起。
那声音,不属于爷爷,也不属于玉佩中的任何一丝残魂。
它,来自脚下这片我誓死守护的土地。
“该你执剑了。”
我猛然抬头,望向东方,那道由小桃青丝所化的赤色符箓,已经化作一个微不可见的红点,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决绝姿态,朝着波涛汹涌的东海怒涛,坠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