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鸣声穿透耳膜,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心口。
我猛地回头,望向那片焦黑的废墟,只觉一股浩然之气冲霄而起,与我体内奔涌的灵力遥相呼应。
那是“承志”剑的意志,是王掌柜穷尽一生守护的道。
它在告诉我,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药炉上的火苗“噼啪”作响,浓郁的草药苦味弥漫在残破的院子里。
小桃跪坐在王掌柜的床榻边,用湿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老人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若非胸口还有一丝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强行发动“镇国之盘”的代价,几乎抽干了他全部的生机。
小桃的眼眶红肿,却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固执地守着,一遍遍地低声哼唱着戏文,仿佛这样就能将王掌柜的魂唤回来。
我收回目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悲伤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盘膝而坐,将全部心神沉入掌心的玉佩之中。
冰凉的触感传来,无数细碎的画面和讯息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那艘货轮,那诡异的电波,那邪恶的仪式……一切都在我识海中飞速推演、重组。
一夜未眠,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我猛地睁开双眼,额头已满是冷汗。
我错了,错得离谱。
那艘货轮根本不是关键,它仅仅是一个移动的节点,一个幌子。
真正的杀招,是一张从天津卫一直延伸到广州湾,由十二座隐蔽信号站构成的巨大网络!
它们如同十二根毒刺,深深扎入这片土地的龙脉,彼此勾连,形成一张覆盖了整个东南沿海的“魂网”。
它们日夜不停地播放着那种靡靡之音,腐蚀人心,窃取民愿,再通过那艘货轮作为中转,将汇集而来的庞大念力送往东洋。
救出小桃的姐姐固然重要,但若不将这张“魂网”彻底摧毁,即便救回一人,也会有成千上万的同胞沦为行尸走肉,他们的精神和意志,都将成为敌人滋养邪术的养料。
而这张网的核心,那个总控室,就在上海,在鱼龙混杂的公共租界之内。
可敌人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玉佩的推演清清楚楚地显示,自北平到上海,所有铁路、港口、交通要道,都悬挂着一种被称作“识心镜”的法器。
那东西对普通人毫无反应,但任何元婴期以上的修道者,只要气息靠近百米之内,镜面便会立刻发出警示。
这分明是针对我设下的绝杀之局。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一阵轻微的悉率声传来。
阿福不知何时已站到我身后,他默默地将一个包袱放在地上,里面是几件换洗的粗布衣服、干粮,还有几包从王掌柜药柜里翻出的“迷神粉”。
最让我惊讶的,是他竟将赵铁匠留下的那份租界地下管网残图,用印刷厂的油墨和薄纸,拓印了十几份,每一份的细节都清晰无比。
“你这是做什么?”我皱眉问道。
阿福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露出两排白牙:“先生,你忘了?在印刷厂当学徒前,俺在上海的洋行里当过两年勤杂工,专门负责清理地下室和管道。这租界里,哪个领事馆的后巷能通到下水道,哪个通风口下面是电缆室,俺比谁都清楚。”
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张黑色的胶木唱片,上面用刻刀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些我从未见过的符文。
“俺准备扮成逃难的难民混进上海,想办法进到那栋电台大楼里去。”他指着唱片,“到时候,俺把这玩意儿往里头一放,肯定能闹出大动静。只要能乱上一阵子,先生你就有机会了。”
“不行!”我断然拒绝,“太危险了!那里守备森严,你一个普通人……”
“先生。”阿福忽然打断了我,他抬起头,那双一向憨厚朴实的眼睛里,此刻竟燃烧着一团从未有过的火焰,“你总是挡在最前面,为我们遮风挡雨。可这一次……俺想替你们撑一会儿。”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我心上。
我看着他布满老茧的双手,看着他眼中的决绝这个平日里只会嘿嘿傻笑的汉子,用他最朴素的方式,做出了最悍不畏死的决定。
三日后,北平城里贴出了告示,全城通缉一个叫“阿福”的亲日分子,罪名是为日本人修理发电机,出卖情报。
我看到告示的时候,阿福早已被关进了特务的审讯室。
他竟是故意留下了线索,让自己被捕。
在昏暗的牢房里,他“不堪拷打”,吐露了所谓的“抗日道士藏身地”,将敌人的注意力全部引向了城西的一处废弃道观。
敌人果然信以为真,立刻抽调了大部分监视我的力量,倾巢而出。
而就在敌人扑空的那个深夜,阿福在狱中用磨尖的指甲,一点点刮开了墙角的砖缝,找到了他早已算好的、连接着城市下水道系统的排污口。
他矮小的身材此刻成了最大的优势,他像条泥鳅一样钻了进去,忍受着恶臭与黑暗,在狭窄的管道里一路爬行。
七里路,他爬了整整一夜,当他从电台大楼锅炉房的地下通风口钻出来时,已是浑身污泥,宛如地狱恶鬼。
他躲在阴影里,取出了藏在鞋底的那张特制唱片。
那是我根据“导音阵”的原理,为他特制的“乱频碟”,一旦播放,其独特的声波频率会引发方圆数里内所有收音设备的强烈共鸣,瞬间瘫痪敌人的监听网络。
他屏住呼吸,悄悄靠近总控制室,正准备将唱片插入一部无人看管的留声机时,身后一个阴冷的声音骤然响起:“站住,你是什么人?”
一名身穿和服的值班阴阳师发现了他!
千钧一发!
阿福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抄起墙角的铁棍,猛地砸碎了头顶的灯泡!
“啪”的一声,走廊瞬间陷入黑暗。
紧接着,他将那包“迷神粉”奋力撒出,刺鼻的白色烟雾弥漫开来。
趁着对方视野受阻,他一个懒驴打滚,冲到控制台下方,抽出随身携带的切线小刀,凭着记忆,对着最粗的那根主电缆狠狠地割了下去!
刺啦——!
蓝色的电火花爆闪,整栋大楼瞬间断电,尖锐的警报声响彻夜空!
就在黑暗降临的刹那,阿福按下了怀中另一台小型留声机的开关。
那是他悄悄录下的小桃清唱的《打渔杀家》!
“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尊一声过往的宾朋……”
高亢、悲壮的京剧唱腔,通过尚未完全切断的线路,如同一道惊雷,骤然炸响!
这股充满了中华风骨的声波顺着魂网的线路疯狂扩散,瞬间传遍了十二座傀儡电台!
一时间,从天津到广州,所有电台同时失控,不再播放靡靡之音,而是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如同鬼哭般的哀鸣!
几乎在信号紊乱的同一时间,我心生感应。
时机已到!
我毫不犹豫地捏碎了早已准备好的“遁地符”,整个人化作一道青光,无声无息地融入大地,朝着上海的方向疾驰而去。
临行前,我最后回望了一眼北平城。
只见城头之上,不知多少户人家点亮了昏黄的油灯,窗纸上,映出一个个跟着哼唱的身影。
他们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熟悉的旋律,点燃了他们心中不灭的火种。
我掌心的玉佩微微发烫,一幅新的图景浮现在我眼前:在遥远的武汉、长沙、重庆,竟有无数民间戏班不约而同地走上街头,搭台唱戏,演的尽是岳武穆、文天祥的抗战剧目。
那一声声呐喊,一道道声浪,竟跨越千山万水,与北平的歌声隐隐共鸣!
而在上海,成功逃脱的阿福躲进了一处废弃的教堂。
一颗流弹击穿了他的左肩,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衫。
他靠着墙壁缓缓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张被熏得焦黑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的背面,是他妻子歪歪扭扭的字迹:“等我回来,唱一出团圆戏。”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撕下干净的衣襟,笨拙地包扎着伤口,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这才刚开始呢。”
我穿行于地脉之中,速度快逾闪电。
当我在上海郊区破土而出的瞬间,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同于“魂网”那种弥散性的阴邪,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凝实、也更加恐怖的威压。
脚下的大地仿佛在轻微地颤抖,不是地震,而是一种有规律的脉动,如同沉睡的巨兽在呼吸。
泥土中,渗透着一股铁锈与陈腐香料混合的诡异味道。
阿福的牺牲,斩断了敌人的爪牙,为我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但我此刻才明白,那张“魂网”,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幌子。
真正的杀招,才刚刚开始酝酿。
那股盘踞在此地的庞大恶意,正在汇聚,正在收缩,仿佛在进行一场无比宏大而邪恶的献祭,它的目标,不再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