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跳如擂鼓,每一个鼓点都敲击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紫禁城上空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仿佛化作了实质的阴影,紧紧追在我们身后。
我们一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穿过一条条漆黑的胡同,最后闪身躲进西城区一处废弃的地下印刷厂。
这里充斥着刺鼻的油墨味和纸张发霉的气息,却成了我们唯一的避风港。
甫一站定,小桃便挣扎着从阿福背上滑了下来,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扑到一张满是油污的铁桌前,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皱皱巴巴的宣纸,猛地摊开。
昏黄的灯泡下,一张错综复杂、布满朱砂标记的手绘地图赫然呈现。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竟是她在昏迷中,凭借着被那伪神意识侵扰时的记忆,硬生生默写出来的“伪神祭仪全图”!
“长羽哥,你看这里。”小桃的手指颤抖着,点在地图中心一个用浓墨画出的桃木剑图形上,“敌人……敌人不是简单地想复活什么帝王执念。他们用爷爷的桃木剑做了‘锚点’,再以金陵、川西、北平、龙虎山四鼎残损翻转的状态为‘支点’,构建了一个贯穿南北的‘逆龙脉阵’!”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因恐惧而嘶哑:“这个阵法一旦彻底稳固,所有……所有骨子里还信仰着华夏正统的人,都会在睡梦之中,身不由己地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跪拜,将他们毕生的信念和气运,全部献祭给那个新生的‘天皇’!到时候,国将不国,人心尽丧!”
更骇人的是,地图边缘用蝇头小楷标注着一行小字:此阵每隔七日,便会汲取地脉之力自我强化一次。
我心中一算,距离下一次强化启动,只剩下最后三天!
印刷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老旧的灯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阿福一张脸皱成了苦瓜,他低声嘟囔着,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咱们手里就两口鼎,川西和南京的都已经失控翻转了……这……这怎么破?拿头去破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那份沉甸甸的压力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我死死盯着胸口玉佩中那不断闪烁的四鼎标记,两个明亮,两个黯淡。
绝望之中,听鼓人那苍老而沉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中响起:“长羽,记住,道法万千,声为敕令。唯有至诚之声,可代千军万马。”
至诚之声……千军万马!
我像被一道闪电劈中,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过王掌柜从药行带来的旧账本,翻到空白的背面,用蘸着口水的笔灰,飞速地写画起来。
我将爷爷教我的“清心咒”拆解、简化,剔除其中繁复的仪轨要求,只保留最核心的音律骨架,然后将它嫁接到三段世人耳熟能详的曲调上。
一段配苏轼的《定风波》,取其豪迈不屈之意;一段融岳武穆的《精忠报国》,取其忠肝义胆之气;最后一段,则将《昭君出塞》的悲壮与道门《破狱真章》的威严相结合,化为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呐喊!
写完最后一个音符,我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小桃:“你一个人唱,力量太单薄了。这一次,我们得让所有人都‘听见’,让全北平的人,都跟着我们一起唱!”
计划在瞬间成型,我们兵分三路。
赵铁匠领着阿福,带着我画的简易图纸,连夜赶往北平城南的工匠聚居区。
他们要用祖传的“三更定桩法”,在不惊动敌人的前提下,唤醒那些沉睡在市井中的老匠人。
当铜钟在胡同最深处被敲响时,便是他们行动的信号。
王掌柜则发动了他遍布全城的旧日人脉,联络那些还在开张的茶馆、粥棚。
从第二天一早开始,他们会向所有来客免费发放驱寒的姜汤,姜汤里,混入了我提供的“安神丹”粉末,能让人心神宁静,更易接收到咒音的引导。
而每一碗汤,都会附上一张写着简化歌词的小纸条。
最危险的任务,交给了小桃。
她需要冒险混入一家民营电台,趁着夜间播放戏曲的当口,将我用一台老式录音机录制的咒音乐谱,巧妙地剪辑进去,伪装成一段新近流行的“新编爱国戏”。
第一天晚上,行动开始。
效果微乎其微,只有零星几处偏僻的院落里,响起了试探性的、不成调的歌声。
第二天晚上,随着王掌柜的姜汤和纸条铺开,城南和城西有十余条街巷,在同一时间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合唱。
歌声虽然依旧杂乱,但汇聚在一起,已经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到了第三天夜里,决战之时。
当电台里小桃剪辑的戏曲声准时响起,整个北平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唤醒。
万家灯火之中,无数百姓仿佛收到了某种古老的召唤,他们不约而同地推开窗户,走出家门,将手中的纸条借着月光点亮,齐声哼唱起那段既陌生又无比熟悉的旋律!
那一晚,我盘坐在印刷厂的屋顶,将胸口的玉佩解下,悬浮于身前。
随着歌声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我清晰地“看”到——北平城的上空,一缕缕本应飞向各大城隍庙、土地祠的淡金色香火愿力,如万千溪流汇入江河,缓缓升腾。
然而,那看不见的“逆龙脉阵”早已张开大网,强行扭曲着这些愿力的方向,要将它们尽数拖入紫禁城的深渊!
就是现在!
我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将一滴心头血滴在玉佩之上,口中低喝:“御物令,起!”
嗡的一声,玉佩光芒大放,两尊已经被我收服的古鼎虚影,瞬间被短暂地投影于半空之中。
双鼎首尾相接,高速旋转,竟在北平上空形成了一道巨大而稳定的“导愿漩涡”。
那些散乱的、被扭曲的香火愿力,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被漩涡强大的吸力重新梳理、引导,最终汇成一道璀璨的金光,笔直地射向了它们本该归属的轨迹!
那一刻,紫禁城的方向,猛然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
那伪神的身形在夜空中剧烈晃动,仿佛正承受着千万人目光的灼烧,痛苦不堪。
然而,就在全城合唱的最后一句唱完,万籁俱寂的瞬间,我胸前的玉佩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光幕之上,映出的不再是北平的景象,而是千里之外,川西栈道的绝壁!
我看见,在那第三鼎所在的古老祭坛上,一群身穿粗布工装的当地人,正自发地手持火把围成一个圆圈。
有人在敲着铁锅,有人在打着竹板,口中吟唱的,竟然也是我传出去的那段曲调!
画面再转,是南京,玄武湖畔。
几个总角小儿蹲在岸边,用粉笔在地上画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庙”,将捡来的香头插在泥地里,用稚嫩的童音奶声奶气地喊着:“菩萨,保佑打鬼子的叔叔阿姨平平安安。”
望着眼前这一切,我的眼眶瞬间发热,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爷爷临终前的叮嘱:“长羽啊,你要记住,道术可通神,但这世间真正的神通……从来,都藏在人心里面。”
可就在我心潮澎湃,看到胜利曙光的那一刻,怀中那块温润的玉佩,骤然间变得滚烫,几乎要将我的胸口烙穿。
一行我从未见过的,由鲜血凝聚而成的字体,在玉佩表面狰狞地浮现出来:
“四鼎将醒,然主祭者……必死于归位之时。”
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