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卷着腐朽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的家传玉佩,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传来阵阵寒意。
我回头对身后的阿福和几个劳工沉声道:“阿福,你立刻带弟兄们去县署,就说静安寺疑有匪人盘踞,让他们火速派人来!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回头!”
阿福虽不明所以,但见我神色凝重,不敢多问,重重点头便带着人快步离去。
我转而看向身边抖得像筛糠一样的王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王掌柜,还得劳烦你跟我走一趟,你的眼睛,比什么都管用。”
王掌柜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还是咬牙道:“少东家说哪里话,我这条老命都是您救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点点头,不再多言,领着他朝着那被墨绿色藤蔓几乎完全覆盖的山门走去。
越是靠近,我胸前的玉佩震动得越是剧烈,但那震动中传递出的情绪却让我心头一沉。
那不是面对妖邪时的警示与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无边的悲鸣,像是无数忠魂在无声哭泣。
我的手掌贴上那冰冷的墙壁,闭上眼,将一丝真气渡入其中。
瞬间,我“看”到了!
寺庙的地基之下,并非什么镇魔石、舍利塔,而是一块块整齐排列的石碑,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每一块石碑上,都用朱砂血字刻着一个名字,一个番号!
九百零八块,每一块都代表着一个在淞沪战场上为国捐躯的英灵!
一股寒彻骨髓的怒火自我心底轰然炸开。
这些丧心病狂的畜生,竟敢用我华夏忠魂的英灵作为薪柴,炼制那歹毒无比的“傀心香”!
此香一旦点燃,香气所及之处,闻者便会神志不清,如同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心中只剩下盲目的服从。
他们这是要挖断我民族的根,磨灭我民族的魂!
我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杀意凛然。
我与王掌柜翻过残破的院墙,潜入寺内。
院中杂草丛生,唯有通往大雄宝殿的石板路被人清理得干干净净。
我二人屏住呼吸,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摸到殿前,推开一道虚掩的殿门闪了进去。
殿内,巨大的佛像金身斑驳脱落,慈悲的面容在昏暗中显得诡异而狰狞。
一股甜腻中夹杂着血腥的怪味弥漫在空气中,源头正是那佛像下的莲花宝座。
几道暗红色的黏稠液体,正从莲花座的缝隙中缓缓渗出,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轻响。
王掌柜死死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颤抖的手指着供桌上那尊半人高的三足铜香炉,声音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少东家……那香……是‘归脾丸’的药末子混了人骨的骨灰……这是最毒的引魂香啊!”
我心知肚明,这香炉便是整个阴谋的核心。
正当我准备上前毁掉它时,一声轻微的木鱼声从侧殿传来,“笃”。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
我与王掌柜同时僵住,缓缓转头。
只见一个身穿月白僧袍的“和尚”手持拂尘,从阴影中缓步走出。
他面带微笑,宝相庄严,正是那失踪许久的了尘方丈。
可我看得分明,他眼中没有丝毫佛门弟子的慈悲,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阿弥陀佛,”他微笑着,目光落在我身上,“施主深夜造访,扰我佛门清净,还意图破坏这满炉香火,可知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说话间,他宽大的僧袖中悄无声息地滑出一枚寸许长的银针,针尾在昏暗的烛火下反射出一抹诡异的光。
我眼尖,瞥见了那针尾上刻着一个微小的太阳徽记!
我脑中“嗡”的一声,那是日军军部直属的特务组织“神隐组”的标志!
这银针,是他们用来进行精神控制、强行洗脑的工具!
电光石火间,我已明白一切。
眼前这人根本不是了尘,而是一个披着僧袍的东洋特务!
我强压下心中的杀意,脸上露出一丝惶恐与动摇,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声音颤抖地说道:“大师……弟子……弟子一时迷了心窍,还望大师指点迷津。弟子愿皈依三宝,长伴青灯古佛!”
那假和尚”
就是现在!
在他距离我仅有三步之遥,精神最为松懈的一刹那,我猛地吸气收腹,全身骨骼发出一阵细微的“咔咔”声,整个人瞬间矮了半截!
正是爷爷亲传的“缩骨诀”!
我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贴地突进,手中早已扣住的桃木剑化作一道乌光,不刺要害,不斩头颅,而是精准无比地刺向他肋下的章门穴!
此穴乃脏腑之气汇聚之处,一旦被破,真气立散,神仙难救!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有如此诡异的身法,惊骇之下急忙后撤,但为时已晚。
“噗嗤”一声轻响,桃木剑没柄而入!
他闷哼一声,手中的银针“当啷”落地。
然而,他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反而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哈哈哈……你杀得了我……却灭不了这满城香火!”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当——当——当——”
“嗡——嗡——嗡——”
城中各处,无论是西式的教堂,还是本土的道观,钟声、磬声在同一时间响彻夜空!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沉沉的夜幕。
紧接着,无数原本沉睡的百姓,竟双眼无神地走出家门,他们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虔诚的微笑,如同梦游一般,朝着静安寺的方向汇聚而来。
更可怕的是,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一炷早已备好的、散发着同样甜腻气味的“忠诚香”!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日军早已通过广播电台,在放送的音乐和新闻中植入了不易察觉的暗示音频,就像播撒种子。
而此刻全城齐鸣的钟声,就是催生这些种子的号令!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婉转清亮的歌声,竟穿透了这诡异的钟声,从寺外不远处的茶楼上传来。
“我身出外邦,心在汉朝廷……”
是小桃!
是她在唱《昭君出塞》!
她不知何时竟寻到了这里!
她的声音与平日里在戏台上完全不同,每一句唱腔都暗自运起了丹田之气,每一个转音、每一个顿挫,都隐隐与道家的“清心普善咒”的节奏完美契合!
那歌声如同一股清泉,瞬间冲刷着被钟声蛊惑的人心。
街上,那些梦游般的百姓脚步开始变得迟缓、凌乱,一些人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开始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机会!
我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逼出一口精血,以指为笔,在额头上迅速画下一道复杂的“天眼神通符”!
刹那间,额头一阵灼热,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不同。
香炉中升腾的不再是青烟,而是无数痛苦挣扎的魂魄虚影!
而在那香炉的最深处,一颗鲜活的、还在“砰砰”跳动的人心,正悬浮在半空!
是他!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老周之前提过的、在广播电台神秘失踪的主持人,陆明志!
他的心,竟被这帮畜生生生活摘下来,炼成了放大精神控制信号的“音引核心”!
怒火与悲愤几乎要将我的理智焚烧殆尽!
我一把撕下道袍的下摆,冲到佛前,将其浸透了长明灯里那燃烧了不知多少年的灯油,迅速裹在桃木剑上。
我左手掐诀,口中高声唱诵起爷爷所授、专破一切邪秽法阵的《破狱真章》!
“九天之上,谓之大罗。元始天尊,普告万灵……”
我的歌声雄浑激昂,与窗外小桃的清丽戏腔形成了奇妙的共振。
我将燃着“阳燧火”的桃木剑猛地刺入香炉!
“轰——!”
火焰冲天而起,金色的真火与忠魂的悲鸣、我们的歌声交织在一起,竟将那巨大的铜香炉烧得通红,转瞬间化作一摊滚烫的铁水!
“不——!”那假和尚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身体在火焰中迅速消解,最后化作一缕黑烟,彻底消散。
而那颗悬浮在火焰中的人心,在最后一刻,竟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看着我,充满了感激与解脱,嘴唇微弱地动了动,用尽最后的气力吐出三个字:
“救……城……隍……”
话音刚落,人心化作点点光斑消散。
与此同时,响彻全城的钟声,戛然而止。
我拄着桃木剑,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几近虚脱。
王掌柜和小桃冲了进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静安寺的余烬未冷,上海的夜空暂时恢复了宁静。
可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胸口的家传玉佩突然自行飞出,悬于半空。
它不再悲鸣,而是通体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紫光,光芒流转,凝成一道光束,坚定不移地指向遥远的北平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