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力量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魂之上,强行将我从与地脉共鸣的玄妙状态中震了出来。
我猛地回过神,视线重新聚焦,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林昭那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
他背对着我,上身赤裸,那枚原本紧紧嵌入颈后骨缝的蝶形邪钉,此刻竟在玉佩力量的激荡下,缓缓向外旋出了半寸!
森白的骨茬混着暗紫色的筋肉翻卷出来,一滴滴漆黑如墨的血液,顺着他坚实的脊背沟壑蜿蜒滴落。
那黑血落在地上,竟“嗤嗤”作响,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焦黑坑洞,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呃啊……”林昭的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嘶哑低吼,额角和脖颈上的青筋如虬龙般根根暴起,浑身的肌肉都在剧烈地痉挛。
他死死咬着牙,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再拉……我就要醒了——可‘醒’了,就会痛到发疯!”
我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蝶形钉并非单纯的禁锢,它更像一个开关。
钉在他体内,以“天照义眼”的邪术连接着他的神识,让他沉沦在浑噩的梦魇中,成为日军操控的傀儡。
可一旦有外力试图拔除,让他恢复清醒,那预埋在他体内三百六十处经络要穴中的蚀魂刺,就会被瞬间触发!
每一分清醒,都意味着要承受千刀万剐、神魂撕裂的反噬之痛。
他眼中挣扎的光芒,像风中残烛,既渴望着黎明,又恐惧着光明带来的焚身之苦。
不能再等了!
我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抽出腰间的匕首,手起刀落,在自己左手手腕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我立刻将手腕按在我胸前那枚温热的玉佩残壳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还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佩,在接触到我鲜血的刹那,光芒骤然内敛,仿佛变成了一块干涸了千年的河床,贪婪地、疯狂地吸吮着我的精血。
我的身体一阵虚弱,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昏黑。
也就在精血被吸干的前一刻,玉佩的表面,竟缓缓浮现出一段龙飞凤舞的金色小字,笔迹苍劲有力,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爷爷的手书!
《镇神诀》残篇!
“真火不焚物,专烧妄念根。”
一行十个字,如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
我瞬间明悟!
爷爷留下的这枚玉佩,和《摄魂录》中的禁术,或许本就是一体两面!
我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到林昭身后,盘膝坐下。
韩九娘和赵铁锤见状大惊,刚要开口,我已沉声喝道:“别过来!守住洞口!”
我深吸一口气,双掌毫不迟疑地贴在了林昭背心处的命门要穴之上。
那里,正是蝶形钉的根基所在。
掌心接触的瞬间,一股阴寒刺骨的邪气顺着我的手臂疯狂倒灌而来,几乎要将我的经脉冻结。
“以我心头纯阳真火为引,逆运《摄魂录》,借躯还魂!”
我心中默念法诀,不再是疗伤,也不是拔除,而是以自己的身体为容器,强行施展《摄魂录》中最凶险的禁术!
我要将他那被撕裂、被污染的神识,暂时“请”进我的身体里!
“疯了!你这是要替他受刑!”韩九娘的声音里充满了惊骇与不可置信。
我双目紧闭,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替我们看了七年地狱,也该轮到我,替他闭一次眼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的世界轰然崩塌。
万千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夹杂着无尽的痛苦、怨恨、不甘与杀意,疯狂地涌入我的脑海!
我看到了,师兄被迫举起屠刀,亲手操控着昔日同门的身体,让他们在绝望中自相残杀,血肉横飞的炼狱画面……
我听到了,他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用指甲一下又一下地在石壁上刻字,指甲翻卷,血肉模糊,墙上只有两个字,却被刻了千遍万遍——“不跪”!
我感觉到了,那一夜问罪钟响彻山谷,他被蚀魂刺反复折磨,浑身抽搐如遭雷击,嘴角却咧开一抹森然而快意的笑容,仿佛在嘲笑着这世间一切的苦难……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七年,又仿佛只是一瞬。
三更天,矿洞内一直紧绷的气氛陡然一松。
林昭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那双眸子不再浑噩,清明如洗,仿佛涤荡了所有尘埃。
与此同时,他颈后那枚盘踞了七年的蝶形钉,在一阵细微的碎裂声中,“啪嗒”一声,终于彻底脱落,掉在地上,化为一滩腥臭的黑水。
成功了!
赵铁锤激动地刚要上前,林昭却发出了第一句清醒的话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急迫:“来不及了!蛊阵已经感知到异动,他们会提前献祭主脉!时间,就在明日子时!”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冲出去,跟小鬼子拼了!”赵铁锤急得双眼通红,拎起了他的铁锤。
“不行。”林昭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如刀,“蛊阵与地火相连,从正面强行破阵,等于引爆整座矿山的怨气和地火,我们所有人,连同山下的村子,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最终落在我胸前那悬荡着的半截桃木剑上:“唯一的生路,是必须有人从‘怨渊’的底层,拔掉镇压主脉的阵眼钉。那里,是七具被虐杀的同门尸身镇压之处,阴气凝如实质,怨念化为刀雨,活人进去,不用半刻,骨头都会被啃得一干二净。”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有带着‘执槌者之血’的人,才能在怨渊中引动英灵共鸣,获得片刻的喘息之机,去拔那根钉。”
我的心沉了下去。
执槌者,是当年行刑人的代称,而我爷爷留下的这半截桃木剑,正是当年问罪钟的钟槌所制。
我沉默地从怀中取出最后一张百姓联名按下的血书,将其投入火盆。
在熊熊火焰中,血书化为灰烬。
我伸出被割破的手指,蘸着自己的血,将那灰烬小心翼翼地捏成了七粒赤红色的朱砂丸。
每一粒丸子上,都仿佛封印着一缕“我不跪”的滔天愿力。
我将朱砂丸托在掌心,对众人道:“计划不变。铁锤叔,你带村民在外面点燃千堆篝火,用阳火扰乱星轨,遮蔽天机。九娘,你立刻去布‘归魂引路阵’,准备接应英灵归位。你们俩,守住地面唯一的出口!”
林昭眉头紧锁地看着我:“那你呢?”
我将其中三粒朱砂丸一口吞下,一股灼热的力量瞬间从丹田升起。
随后,我把剩下的两粒交到韩九娘手中,作为后备。
“我走怨渊。”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若一个时辰后我没有回来,就用最后两粒朱砂丸混合黑狗血,彻底封死洞口,永不开启。”
说完,不等他们反应,我猛地脱去外袍,只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粗布短褂,赤着双脚,一步踏上了那条通往地底裂缝的幽深石阶。
这条路,正是当年爷爷下山前夜,独自一人修行“踏冥路”时走过的同一条古道。
石阶蜿蜒向下,仿佛没有尽头。
下行百丈之后,空气变得腥冷刺骨,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岩壁上渗出一滴滴黑色的黏稠液体,凑近了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水,而像是一滴滴被凝固的、无声的哭嚎。
我每踏出一步,脚下的石阶便会浮现出无数道虚幻的、疯狂抓挠的痕迹,那是被困在此地的冤魂留下的印记。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的心跳声和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中回响。
突然,一阵“滋啦……滋啦……”的、仿佛金属在地面上拖行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幽幽传来。
我立刻停下脚步,全身戒备。
一豆昏黄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缓缓向我靠近。
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一盏老旧的灯笼,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那身影越来越近,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是林昭!
我瞳孔骤缩,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明明应该在上面!
我厉声喝道:“谁准你跟来的?!回去!”
他却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举起了手中的灯笼。
昏黄的火光向上移动,将他的脸照得更加清晰。
也就在这一刻,我浑身的汗毛悚然倒竖!
那张脸上,正挂着一抹无比诡异的微笑。
那不是林昭的笑!
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光彩,皮肤的边缘在火光下泛着一种不自然的蜡质光泽……那是一张人皮面具!
戴着面具的,是一个日本阴阳师!
不好!
念头刚起,他手中那盏灯笼的灯火骤然炸裂,化作一团包裹着无数细密符纸的惨绿色毒雾,如同一张噬人的鬼脸,朝我扑面而来!
几乎是同时,我怀中那枚吸饱了我精血的玉佩残壳,在毒雾及体的最后一瞬,微不可察地,轻轻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