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那一声声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犬吠,正是北线山脉给予我的回应。
长城脚下,星火已燎。
赵铁锤带回来的消息让我心头一震。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混杂着惊叹与狂喜,压低声音道:“先生,成了!那些狗日的哨塔,现在全是瞎子!”他摊开一张粗糙的堪舆图,上面用炭笔勾勒出日军的巡逻路线,而在路线之间,多出了十几个鲜红的叉号。
“这些地方,都是山里老猎户找出来的,说是山风最大的风口,或是山岩最巧的死角,站岗的鬼子只要一走神,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着。”
这不是我们教的,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生存智慧。
几百年来,他们的祖先就是这样躲避苛政与战乱,在这片山脉中顽强地活下来。
如今,他们把这份智慧,变成了刺向敌人的刀。
紧接着,韩九娘也匆匆赶来,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她将一张新的地图铺在桌上,指尖在上面划过,点出十几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村落。
“皮影戏班子到了最东边的王家屯,演的是《岳母刺字》,听说幕布后面,全是孩子们偷偷剪出来的红纸旗,上面就两个字——不跪!”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还有西边的李家窑,他们把消息藏在孩童的歌谣里,挨家挨气地唱。先生……他们这是在用命串联。他们不怕死吗?”
我看着地图上那一个个被点亮的村庄,它们像黑夜里的星辰,虽然微弱,却连成了一片不屈的星河。
我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坚定:“他们怕。但他们更怕自己的子孙后代,生生世世都得跪着活。”
恐惧是刀,但当这把刀悬在所有人的头顶时,它也能逼出最决绝的勇气。
时机到了。
我召集了响鼓队所有的核心成员,在昏暗的油灯下,我将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们不能再等了,不能等到第九槌的下落,”我环视着众人,目光灼灼,“我们要让长城脚下的每一个人,无论他识不识字,有没有修为,都能亲手‘撞’响这口问罪钟!”
话音刚落,一片死寂。
韩九娘的眉头紧紧锁起,她第一个提出质疑:“先生,这怎么可能?问罪钟只有一口,我们手里的钟槌也不齐全。凡人血肉之躯,如何能引动地宫里的神器?”
我的目光移向墙上,那里钉着一张密密麻麻的信徒名册,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个被日寇欺凌的家庭,一段血泪斑斑的往事。
我指着那张名册,一字一句地说道:“钟虽只有一口,但压在我们心头的屈辱,却是共通的。只要有一个人敢写下他的控诉,就有十个人愿意为他传抄,百个人为他诵读。这千万人的冤屈与怒火,就是最响亮的钟声!”
赵铁锤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粗壮的手掌猛地拍在桌上,震得油灯都跳了一下。
“好!这个法子好!”他兴奋地吼道,“咱们就把‘问罪’这两个字,刻进每一户的灶台里,钉进每一块门板上,印进每一个娃儿的课本里!让小鬼子看看,这片土地上,人人都是敲钟人!”
那一夜,我以爷爷留下的玉佩中那残存的《摄魂录》为根基,结合了民间流传已久的“喊冤贴”习俗,创出了一门极其简易的心法。
这甚至算不上法术,它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共振。
凡心中有大冤屈、大仇恨者,只需在子时,面向长城方向,在心中默念三遍“我不跪”,然后将写有仇敌姓名或罪行的纸条,在自家灶膛中焚烧。
那烧尽的灰烬,便会携带一丝怨念,与地脉深处的钟意产生共鸣。
第一晚,只有十七个胆子最大的人悄悄尝试了。
地宫里,问罪钟毫无反应。
第二晚,消息传开,三百余人响应。
我能感觉到,地宫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到了第五晚,奇迹发生了。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整个北线山区的野狗、家犬,在同一时刻毫无征兆地狂吠起来,那声音凄厉而雄壮,汇成一股声浪,在群山间回荡不休。
我知道,那是成千上万人的意念汇集在一起,已经强大到足以扰动地脉,惊动万物!
日军终于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慌。
他们不懂这是什么力量,只能在广播里疯狂污蔑这是“赤色妖术”,是来自地狱的诅咒。
紧接着,大批的特务混入村庄,疯狂查抄所谓的“煽动文书”,挨家挨户地翻箱倒柜。
为了杀鸡儆猴,他们甚至抓了几个带头写血书的老汉,当众枪决。
行刑那天,天色阴沉。
枪声过后,整个镇子寂静无声,没有哭喊,没有咒骂。
但当天下午,全镇的百姓,无论老幼,都默默地走到了村口的祠堂前。
他们排着队,每个人都往巨大的香炉里,投进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
纸上一个字都没有,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那是无声的控诉,是死不旋踵的决心!
当那成千上万张白纸在香炉中被点燃,冲天的烟火升腾而起的瞬间,远在地宫深处的问罪钟,在没有任何外力敲击的情况下,竟“嗡、嗡、嗡”地自主轻震了三下!
声音不大,却仿佛敲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韩九娘死死地握着手中的第七槌,眼中泪光闪烁,声音哽咽却充满了狂喜:“他们……他们真的做到了!他们撞响了问罪钟!”
然而,我们的胜利也彻底激怒了敌人。
赵铁锤满身尘土地冲了进来,带来了最坏的消息:“先生,不好了!鬼子调来了一个工兵中队,准备用炸药,把整个烽燧连同下面的地宫,全都炸毁!他们要彻底抹掉钟的存在!”
时间,已经不站在我们这边了。
我沉默了片刻,心中一个更加大胆的计划迅速成形。
我从怀中取出爷爷留下的那个空空如也的药匣,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在上面飞快地写满了我们核心成员的名字,然后将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药匣里,递给了韩九娘。
“九娘,你立刻带着这个,去最北边的那个屯子。告诉他们,这里面装着的,就是问罪钟的‘第一槌’,是我们的火种。”
赵铁锤大急,一把拉住我:“那你呢?先生!我们跟你一起干!”
我推开他的手,目光越过他,望向窗外那在月光下蜿蜒起伏的长城残垣,它如同一条蛰伏的巨龙,等待着苏醒的号角。
“我去把钟……搬出来。”
我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韩九娘的瞳孔骤然一缩,失声道:“你要暴露地宫的位置?!你疯了!”
我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疯狂。
“不,不是暴露。”我缓缓转身,迎着他们震惊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是邀请。这一次,我不想再藏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深藏于地宫之底,我贴身佩戴的那枚玉佩第八碎片,毫无预兆地亮起一团幽光,忽明忽暗,仿佛在与我心中那滔天的战意共鸣。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