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意没有温度,却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入我的脑海。
它不是在看我,而是在审视一件玩物,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戏谑与残忍。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被这纯粹的恶意冻结。
“小心!”韩九娘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将我从那诡异的对视中拽了出来。
我们两人几乎是同时缩回巨大的石柱之后,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石面,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就在这时,我脑中那枚爷爷留下的玉佩微微发烫,一行冰冷的讯息直接浮现在我的意识里:“侦测到活体意识载体。寄生媒介:无线电波,集体恐惧。警告:该载体正在通过高频信号汲取精神能量。”
活体意识载体?
我心头巨震,这根本不是什么传统的邪灵怨鬼!
日寇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我猛地看向那口悬在祭坛中央的巨钟,它高达三丈,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灰色。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才看清,钟身那些密密麻麻的铭文,根本不是什么符咒或经文,而是由无数段被熔铸在一起的钢丝录音带构成!
那些承载着声音的纤细钢丝,此刻却如同某种生物的神经脉络,盘踞在钟体之上,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韩九娘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悲凉:“我明白了……他们把沈清梧的冤魂当成了核心,用全国的广播信号当做手脚,把所有收听广播的百姓都变成了它的养料。它听着我们的声音,吃着我们的恐惧……他们把老百姓的耳朵,炼成了锁链!”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我环顾四周,祭坛周围架设着一排排老旧但保养精良的真空管放大器,巨大的拾音喇叭如同怪物的耳朵,正中央则是一个缓慢旋转的磁鼓。
这里,就是伪满洲国《安宁曲》节目的发射中枢!
就在此时,祭坛一角的喇叭里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是日军特务在播报所谓的“前线捷报”。
我亲眼看到,随着那谎言通过电波传遍千家万户,巨钟内那张人脸竟肉眼可见地膨胀了一圈,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得意。
紧接着,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咒骂,似乎是某个收听广播的百姓无意中发出的。
刹那间,巨钟猛地一震,一道比墨还黑的光线从钟口射出,瞬间消失在祭坛上方的黑暗中。
我甚至能感觉到,在遥远的某个地方,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湮灭。
定点清除!
它不仅能汲取力量,还能精准地抹杀任何反抗的声音!
我的手脚一阵冰凉。
爷爷笔记中的一句话猛地窜入我的脑海:“声能传谎,亦可载道——关键是谁握住了喇叭。”
没错,关键是谁握住了喇叭!
毁掉这口钟很容易,但玉佩的提示很明确,它的根基是无线电波和集体恐惧。
只要这个广播网还在,只要民众的恐惧还在,就算我们今天把它砸了,三年之内,日寇就能用同样的方法再造一个出来,甚至更强。
必须从根源上切断它!
我的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播音设备,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我心中迅速成形。
我一把拉住韩九娘,在她耳边飞快地说道:“九娘,想办法去破坏祭坛的供电线路,动静越大越好,把守卫引开。剩下的,交给我。”
韩九娘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绝对的信任。
她点了点头,身形一闪,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
我则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那枚用红布包裹的小桃的鼓槌碎片。
我没有走向巨钟,反而绕到祭坛侧面,那里有一台废弃的备用播音麦克风。
我将那块碎片小心翼翼地贴在麦克风的拾音头上。
这不是为了发声,而是反其道而行之。
爷爷曾教过我,通灵之物,既可“言”,亦可“听”,我称之为“默闻之道”。
我要用这蕴含着至纯之力的碎片,逆向捕捉钟内那“伪神”最真实的情绪波动。
我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浸其中。
果然,透过鼓槌碎片,我“听”到了。
当一条关于某地学生因传阅抗日书籍而被捕的消息被广播出去时,一股清晰无比的、带着嗜血快感的震颤从钟内涌出。
它有情绪!
它会感到愉悦!
只要有情绪,就一定有破绽!
计划已定。
日军每晚八点会进行一次全国广播,用虚假的安宁麻痹国人。
这就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要伪装成电台的技术人员,混进主操控室,将一段“反向音频”注入它的“食物”之中。
方法,便是爷爷笔记中提到过的一种禁术——“以媒破媒”。
我将用通灵鼓槌的碎片模拟出最沉稳、最坚韧的心跳节拍,再通过律管的共振原理,将这片土地上百万百姓心中那份敢怒不敢言的抗争之意,转化为一段没有歌词,没有旋律,却饱含着无穷意志的“无声呐喊”。
然后,再通过这套广播设备,将这股意志的洪流,反向灌入“伪神”的本体!
正如当年爷爷用一盏油灯烧掉一份用特殊药水写成的密信,不让敌人掌握文字,我也要用声音本身,去摧毁这个靠声音为生的怪物。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和杂乱的枪声,韩九娘成功了。
我立刻抓住机会,压低帽檐,以检修线路为名,低着头快步潜入了广播操控室。
然而,就在我准备动手的一刹那,我的目光被操作台上的一张照片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身穿长衫、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正与一名穿着素雅旗袍、气质如兰的女子并肩而立。
那个年轻人,赫然是年轻时的爷爷!
照片的边缘,有一行隽秀的钢笔字:“昭阳兄,若有一天声音成了武器,请记得,最先被割喉的总是女人。”
我颤抖着拿起照片,翻到背面,三个字如同烙铁般烫伤了我的眼睛——沈清梧。
原来,爷爷不仅认识她,他们甚至曾是京都帝大的同窗。
这句留言,是警告,是预言,还是一种无声的求救?
我心头剧震,无数纷乱的念头涌上心头,几乎让我窒息。
“滴答,滴答……”墙上的时钟无情地走着。
广播间的提示灯亮起红光,一个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晚间安宁曲,即将开始。十,九,八……”
我猛地回过神来,现在不是追忆过去的时候!我
“三,二,一。广播开始。”
就在那一瞬间,远在千里之外,无数守在收音机旁的家庭,无论是真心拥护还是被迫收听,都听到了刺耳的杂音。
那杂音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便被一阵沉稳如大地脉搏般的“咚咚”声所取代。
那声音无比奇特,并非从收音机的喇叭里传出,而是像有人在用巨鼓擂动天地,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底深处,与他们的心跳形成了完美的共振。
与此同时,地下祭坛中央,那口巨钟内的狰狞人脸,表情由得意的微笑瞬间转为极致的痛苦与惊恐。
它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声音,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耳朵,嘴巴张到最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嘶吼在扭曲的空气中回荡。
我的计划成功了!
这源自万民心中最原始的反抗意志,是它最无法消化的剧毒!
然而,就在那无声的嘶吼达到顶点的瞬间,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从巨钟内部,回应了我的鼓点。
那不是尖叫,也不是哀嚎,而是一段极其古老、充满了铁与血味道的旋律,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军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