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体温在急速流失,那声轻如蝉翼的“桃夭”还萦绕在耳边,带着血腥气和无尽的眷恋,像一根针扎进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可我来不及悲伤,就在她姐姐生机断绝的瞬间,那道猩红如血的丝线从她眉心爆射而出,目标直指小桃的太阳穴!
不好!
我心头警铃大作,电光石火间,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
我猛地将小桃往旁边一推,那道猩红丝线几乎是擦着我的脸颊飞过。
一阵焦糊的剧痛传来,被擦中的皮肤瞬间发黑,血肉像是被最恶毒的酸液腐蚀,迅速溃烂下去。
这是“忘音蛊”的残魂!
它竟借着双生子之间那份独一无二的血脉共鸣,在原宿主死亡的刹那,反噬向活着的另一个!
“小桃!”我顾不上脸上的剧痛,回头看去,她已经软软地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手指搭上她的腕脉,只觉得指下一片混乱,那脉象紊乱得如同被野马践踏过的琴弦,根本找不到一丝规律。
我急忙掏出贴身存放的暖玉,凑到她眉心,玉佩上却只能映出一团模糊不清、边缘破碎的光影,她的魂魄竟已不完整!
头顶的碎石还在不断砸落,祭坛的崩塌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我一把将小桃横抱起来,用尽全力冲出这片即将化为废墟的地下空间。
刚一冲出地面,阿福焦急的身影就映入眼帘,他早已备好马车在暗巷接应。
“少爷,快!”
我将小桃抱上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车厢内,阿福一边帮我处理脸上的伤口,一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速汇报:“少爷,情况不妙。上海地下已经有三处信号站被‘乱频碟’彻底瘫痪,但敌人的总控室还在运转。他们调动了海军陆战队,正在全面封锁外滩,看样子,是要不惜代价启动那个备用仪式!”
我心中一沉。
备用仪式,意味着他们还有后手,而且是更加不计后果的后手。
“王掌柜那边呢?”
“王掌柜通过药铺的密线传来急讯,”阿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激动,“北平的百姓们听闻了小桃姑娘的事,竟自发在家门口设起香案,为她祈福!那股愿力……那股民心所向的愿力,正沿着古老的地脉,奔涌而来!”
我低下头,凝视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小桃。
她的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我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唇边,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摆在了面前。
忘音蛊的残魂已经侵入她的识海,若要强行驱逐,势必会损伤她的魂体根本,尤其会冲击喉部的灵窍。
最好的结果,是她从此再也无法开口唱戏,那副天赐的嗓子将彻底被毁。
最坏的结果,是魂体当场崩溃。
可若任由这蛊虫蔓延,七日之内,她的魂魄便会被蚕食殆尽,彻底魂飞魄散。
毁掉她的声音,还是眼睁睁看着她死?
不,我两个都不能接受!
当夜,我带着小桃来到黄浦江畔一处废弃的海关钟楼。
这里阴气汇聚,又临江水,是施展禁术的绝佳地点。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布下了爷爷手札中记载的最凶险的阵法——“九幽引魂阵”。
我将爷爷留下的那把青铜短剑取出,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我将它狠狠插入钟楼顶层的阵眼之中,剑身上雕刻的《定风-波》全曲节律,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
紧接着,我拿出三样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从赵铁匠那尊为民牺牲的铜像上剥落的一缕龙息,王掌柜那早夭孩儿骨灰中仅存的一点纯阳之气,以及阿福沿途从上百户人家门环上刮下的锈屑。
我将这三样东西混入朱砂,以指为笔,绘成了一道前所未见的“民声符”。
我清楚地知道,此举无异于逆天而行。
我是要用这万千百姓无形的声音,用他们最朴素的愿望,去对抗来自东洋的阴邪秘术,为小桃重塑一道魂魄的根基!
子时三刻,阴气最盛之时。
我毫不犹豫地割破掌心,温热的鲜血滴落在青铜剑柄上,瞬间被吸收殆尽。
嗡——!
阵法激活的刹那,整座上海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弄堂深处,有老人轻拍摇篮哼唱的童谣;十六铺码头,有工人敲打铁锚的铿锵节拍;甚至连巡捕房里值夜的华籍警员,也在巡逻的间隙,无意识地吹起了一段家乡小调……
无数细碎、微弱,却又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声音,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金色光流,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涌入钟楼,最终全部注入小桃的体内。
她体内的那根猩红蛊丝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开始剧烈挣扎,甚至幻化出一张模糊而狰狞的日寇阴阳师的面容,发出无声的嘶吼。
就是现在!
我双目一凝,猛然催动体内的元婴之力,将全部心神灌注于那柄名为“承志”的青铜剑上。
剑鸣声起,我以剑意强行劈开了小桃的识海屏障,纵身一跃,亲自踏入了她的梦境。
眼前是冲天的火光,年仅五岁的小桃,正死死牵着姐姐的手。
她们站在燃烧的戏班门口,一群穿着军服的人正强行将她们分开。
姐姐的哭喊,小桃的尖叫,混杂在烈火的噼啪声中,构成了一幅绝望的画卷。
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一把揽入怀中,对着那些虚幻的锁链和人影,用尽全身力气低喝道:“这一世,我不让任何人再带走你们!”
“承志”剑应声而动,划出一道斩断宿命的璀璨剑光!
虚影锁链应声而断,那根盘踞在她识海深处的猩红蛊丝,也随之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轰然断裂,化为齑粉。
现实中,小桃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我急忙退出她的识海,只见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唇翕动,用一种极其标准、却冰冷无比的语调,低语出一段我听不懂的日语咒文。
残蛊虽除,但她的记忆……被污染了!
窗外,晨曦初露,天光微亮。
我胸前那块一直温润的玉佩,却突然变得滚烫,玉佩表面竟显现出一片不祥的异象:在遥远的东南方海域,一股浓郁如墨的黑雾正翻腾不休,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即将破水而出。
而床上的小桃,缓缓转过头,目光越过我,望向窗外那片映着晨光的黄浦江江面倒影,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喃喃自语:
“我能听见……她在海底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