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节又一节车厢,一边走一边数着数,权次郎来到位于整辆列车最末尾的第十三号车厢。
车厢里安静得吓人,空气中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得益于魇梦的骚操作——他在制造车票的墨水里混进了他的鬼血。凡是经那个列车长检过的票都被打上了一个小洞,混在墨水中的血液就会像被点燃的迷香一样从小洞中一点点挥发开来。
导致的结果自然就是车票持有者还有周围其他人的深度昏睡。
而这会,在上一站才刚刚上车的炼狱杏寿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整个人就已经彻底昏睡了过去,他的面前还摆放着一份没有来得及吃完的便当盒。
严格意义上来说,今天实际上是权次郎第一次正式和杏寿郎的见面,当初和千寿郎初遇的那个夜晚他也只是远远看到过杏寿郎的背影,并没有看得有多么真切。
他来,
只是因为一点残存的执念。
他知道是明川那小子改姓了炼狱,之后才有了现在的炼狱家。真的要追溯起来,就算他权次郎真的死在了蝶屋遇袭的那个夜晚,没有被黑死牟掐着脖子喂食鬼血,继而成为鬼后的种种,恐怕他也和如今的炼狱家之间已经没有多浓厚的血缘关系了。
在对面无人的座位坐下,这才开始打量这个后辈,也是次坐下,本来要被呼出的浊气停留在了权次郎自己的胸腔当中,没有被呼出。
“这不可能……”
抬起的手停在半空。这一刻,若是能和那该死的老天爷对话,权次郎一定会质问他,这世间是否真的有所谓的“轮回”和“转世”。
无他,因为对面的这位鬼杀队的炎柱——炼狱杏寿郎。
他的那张脸——眉眼轮廓,鼻梁的弧度,甚至此刻微微抿起时显得有点固执的嘴唇——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毫无预兆地、凶狠地刺穿他四百多年来层叠裹缠的心壳。
那五官,那骨相,几乎就是拓印下来的重合。
杏寿郎的面容和记忆中的健寿郎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哪怕权次郎明知世界上不存在两片一模一样的雪花,可看着面前的杏寿郎,权次郎还是止不住自己翻腾的思绪。
车外的天气已经变了天,原本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堆满了乌云。开始下雨了,还是暴雨,大片大片的雨水猛烈地敲击在列车的玻璃窗上。好在魇梦血鬼术的强度属实在线,包括杏寿郎在内的,整节车厢里没有一个乘客因为雨天的动静被惊醒
雨势又开始增大,如同擂鼓。密集的、冰冷的雨滴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其中还交织着几道雷声。
雨声填充了短暂的沉默,雷电让列车的电力系统变得不再稳定。
头顶的灯光毫无征兆地突然熄灭,整个车厢瞬间陷入一片黑暗。然而,就在这黑暗中,一道雷光划破天际,照亮了半节车厢。
借着雷光,权次郎的目光落在了杏寿郎的脸上。在那一瞬间,他惊讶地发现,杏寿郎的脸部线条竟然开始模糊、虚化,然后不断地变幻着。
尽管杏寿郎仍然静静地沉睡,没有丝毫的动作和言语,但在权次郎的眼中,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少年模样。
权次郎凝视着那张逐渐变化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借着雷光看到了另一张脸,一张苍白、瘦削的面庞,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汗水浸湿了他额前漆黑的发丝,紧紧地黏在皮肤上,使得那面容看上去就像被水浸泡过的素绢一般,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融化消失。
突然,那张脸的主人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肩膀耸动得厉害,似乎要把体内的五脏六腑都震碎并呕出来。咳嗽声在寂静的车厢里回荡,让人感到一阵揪心。
终于,咳嗽停止了,那张脸的主人缓缓抬起头,目光与权次郎交汇。权次郎惊愕地发现,他的眼底充满了深深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这副模样,权次郎简直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正是他与兄长健寿郎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样子。
那时候的权次郎同样也是静静地坐着,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一般,他的身影被房间里的阴影所笼罩,当时他在尽所有去躲避阳光。
而他的兄长,炼狱健寿郎,则安静地坐在那张不算太厚的被筒里看着他,也是一动不动。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线,但这丝毫没有给这个房间带来一丝生气,反而更凸显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药石无灵,无论蝶屋的那些医生们如何努力,都无法挽回健寿郎的生命。他的身体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无论怎样添加灯油,都无法阻止那最后一丝光亮的消逝。
转眼间几百年的光阴就已经是转瞬即逝了,但权次郎却依然清晰地记得兄长大人最后的光景。
当时,健寿郎的气息已经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游丝一般,若有若无,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他的胸口几乎没有了起伏,让人难以察觉到他是否还在呼吸。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苦涩味,那是医生们为了挽救他的生命而不断尝试各种药物所留下的味道。
自己曾经也是一名医生,权次郎对这些草药交杂在一起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了,然而,在那一刻,他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无助。因为他知道,那不仅仅是草药的味道,还夹杂着死亡逐渐逼近时那无法形容的、冰冷的铁锈气。
【世间万物,人间诸理。物有生死,理有存亡,不死之法,遁天妄行,远不如兄弟伴我离世来的惬意。】
兄弟……
惬意……
到了那个时候,真的有人会在直面死亡的时候感觉到的是惬意嘛?
【炼狱家的可怜之人有你权次郎一人足矣。】
可怜嘛……
自己的存在在兄长大人的眼中只能算得上是可怜,那他自己呢?
力排众议,让整个炼狱家尽可能的远离鬼杀队,远离炎之呼吸,远离自己,纵使最后的最后还是被自己给亲手摧毁了近乎几十年的布局,同宗同源的炼狱家,只剩下外嫁改姓冲田的奈美和明川。
【对不起了,阿权,以后,你真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炼狱权次郎,你滚吧】
【就让我这个兄长先去和父亲母亲碰面吧……】
一个人……
与其说是兄长大人说给他听的遗言,当初的那句话听起来可更像是在陈述,在陈述一份只针对他的诅咒。
直到这会,权次郎才发觉,自己真的就像兄长大人说的一样,像一个孤魂野鬼在这个世界上飘荡了几百年。
这世界,这未来,它好也不好,新了又旧,变了又似未曾变。它浩浩荡荡,它无动于衷。它从不因谁的嘱托、谁的死亡、谁漫长无尽的孤独而有丝毫动容。
回忆到此就戛然而止,权次郎感觉自己的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过,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列车的窗户质量还算可以,并不是雨水,伸手去擦,尚有余温。
什么嘛,原来只是他自己的泪水……
头顶的灯又一次开始闪烁,
亮起,熄灭。
在两种状态之间不断循环。
头顶的灯光终于稳定下来的时候,原本应该正在进食魇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权次郎的身后,和他一起的还有之前在驾驶室里沉睡的一个小女孩。
“权次郎先生,您还好吗?您是哭了吗?”耳边先响起的是魇梦那假惺惺地关心。
权次郎深吸一口气,挤动面部的肌肉,试图去掩盖脸上的泪痕,但是这种行为,在魇梦看来,实在是有点太刻意了。
“没事。我只是有点……晕车罢了。”
有那么多的借口,权次郎偏偏找了一个最拙劣的借口。
“只是晕车嘛……没有关系的,实在不舒服的话,权次郎先生您最好还是休息一下……”
没等魇梦说完,权次郎从自己一直垂下去的那只手的手腕上感觉到多了什么东西。
抬起手,发现是一根绳子,一端在自己的手腕上,至于另一端,则连着杏寿郎的手腕。
是魇梦带来的那个小女孩干的。
“嗯?魇梦,你什么意思?”
“喔,我来为您介绍一下,这个也是我血鬼术,名为梦境之绳。顾名思义是将两个人连接到同一个梦境中。
梦境也是有范围的,至于在范围之外的无意识领域中,有着一枚‘精神之核’。核心被破坏后,梦境主人就会失去意识而变成废人,就算被杀也不会进行任何反抗。
之前我都是用这种办法让这些孩子们替我解决掉鬼杀队的成员的。考虑到权次郎先生是客人,我怎么说也得让您也体验一下。
那么,祝您好梦……”
“好你个头,魇梦,我干你m……”
(这里紧急撤回一个魇梦的ma)
在权次郎的眼中,魇梦仿佛是一个永远站在他身旁的幽灵,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地说着话。然而,这些话语就像一阵风,从他的耳边掠过,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权次郎努力想要听清魇梦到底在说些什么,但那声音却如同被迷雾笼罩,模糊不清。他只能勉强捕捉到最后一句“祝好梦”,随后,一股强烈的困意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瞬间将他淹没。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权次郎就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如同被千斤重担压住一般,沉重无比。他拼命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这只是徒劳。
就在他即将彻底昏睡过去的一刹那,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权次郎本打算释放出他的黑炎,让魇梦这个家伙尝尝戏弄上弦鬼月的后果。
然而,那黑炎才刚刚在他的掌心冒出一点火苗,他的身体就像失去了支撑一般,头一歪,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座位上,进入了梦乡。
“话说起来,这个鬼杀队的炎柱,长得和权次郎先生还真有几分相似呢,难道他是权次郎先生的后代不成?”
在确认权次郎已经熟睡之后,魇梦也是趁着这个机会,仔细端详起面前的一人一鬼。
“如果真的是后代的话,也难怪权次郎先生会向我索要他呢。这么看来,这个炎柱能在梦中死去,也真是幸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