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载幽暗地牢,磨去了西伯侯姬昌的棱角,却未曾磨灭他的智慧与心志。在那些与世隔绝、唯有硕鼠与滴水相伴的漫长岁月里,他将所有的精力与思考,都倾注在了一件事物上——推演天道变化,揣摩人世兴衰。他自幼便研习先祖伏羲传下的先天八卦,深感其博大精深,蕴含宇宙至理,却总觉得与当下纷繁复杂的人世变迁,隔着一层薄纱。
于是,他以自身二十年的囚徒经历为镜,以所见商王朝的腐朽、帝辛的蜕变、天下的暗流为鉴,结合先天八卦的骨架,融入了自己对命运、机遇、人事、权谋的理解,竟在这囹圄之中,自行编撰出了一部旷世奇书——《易经》(亦称《周易》)。此书以后天八卦为基,系统阐述了六十四卦的演变与爻辞,将玄奥的天道与具体的人事吉凶祸福紧密相连,虽无移山倒海之能,却是一部洞悉时势、明辨机微的无上智慧宝典。
获释之后,在朝歌驿馆度过最后一夜。或许是因为重获自由的松弛,或许是因为长子伯邑考悉心照料带来的慰藉,姬昌睡得格外沉酣。后半夜,一个奇异的梦境攫住了他——他看见一头肋生双翼、神骏异常的飞熊,通晓人性般,温顺地跪伏在他面前,目光灼灼,似有归附之意。
姬昌骤然惊醒,心中悸动不已。他深知此梦非同寻常,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蓍草,依据自创的《易经》之法,虔诚地起卦卜算。
卦象显现——观卦!
观,风行地上,观瞻之象。卦辞有云:“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此象主有贤能之士在野,正在观察时局,等待明主出现,而这位明主,正是他姬昌自己!那飞熊,便是贤臣的象征!
姬昌心中一震,强压激动,再次起卦,欲知此贤才能否为己所用,又能带来何种助益。
第二卦显现——鼎卦!
鼎,木上有火,烹饪之象,更喻示着权力、革新与安定。《彖传》言:“圣人亨以享上帝,而大亨以养圣贤。” 此卦分明指向,那位等待他的贤臣,竟有辅佐他革故鼎新、安定天下、乃至问鼎中原的经天纬地之才!
而且,卦象隐约指引,这位大贤,此刻就在他返回西岐的途中!
接连两卦,结果惊人地一致,且指向明确。姬昌再无半点睡意,心中已被巨大的惊喜与期盼填满。天降大任,必予贤才!他不再耽搁,翌日清晨,便匆匆与不得不留在朝歌担任乐官的长子伯邑考告别。伯邑考虽心有不舍与担忧,但知父亲志向远大,只得含泪拜别,嘱托父亲保重。
姬昌仅带着几名忠心耿耿的随从,轻车简从,离开了繁华却暗藏危机的朝歌,踏上了返回封地西岐的归途。他的心情,与来时作为囚徒的灰暗截然不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寻访贤才的急切。
车马劳顿,数日之后,一行人已行至渭水之畔。此地距离西岐城已近在咫尺,放眼望去,渭水汤汤,两岸土地肥沃,正是西岐的根基所在。姬昌心有所感,那股冥冥中的牵引愈发强烈。他再次停下,于路边净手焚香,第三次起卦。
卦象一出,姬昌呼吸都为之一滞——乾卦!
乾,元亨利贞。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这是六十四卦中最具刚健、最富开创精神的卦象!象征着至高无上的阳刚之气,如同巨龙翱翔于九天之上!卦象清晰地显示,他苦苦寻觅的那位“飞熊”大贤,此刻就在这渭水附近,而且,今日便是“利见大人”之时,机缘已至!
姬昌再也按捺不住,不顾随从们的劝阻,毅然下令沿着渭水河岸,放缓速度,细细搜寻。他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扫过每一处河湾、每一片树林。
终于,在渭水一处水流平缓、芦苇丛生的河湾旁,姬昌看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
一位老者,正临江垂钓。他须发皆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身形瘦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他垂钓的方式却极为古怪——那鱼钩离水面足有三尺之高,并且,鱼钩竟然是直的!无饵无弯,就这么悬在水面之上。
姬昌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就是此人?” 他示意随从远远停下,自己整理了一下衣冠,缓步上前,对着那垂钓的老者,恭敬地行了一礼,语气温和地问道:
“敢问老先生,您这般钓法……可能钓得上鱼来?”
那老者闻声,并未回头,依旧稳坐钓鱼台,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缓缓吟道:
“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为锦鳞设,只钓王与侯。”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般在姬昌心中炸响!“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这是何等的气魄与原则!“不为锦鳞设,只钓王与侯”——这分明就是冲着他这位“潜龙在渊”的西伯侯而来的!
姬昌再无怀疑,眼前这位行为怪异的老者,定然就是卦象所示、梦中飞熊所化的那位不世出的贤才!他立刻上前,毫不介意地上的尘土,与老者席地而坐。
两人从渭水清风,谈到天下大势;从商纣暴政,谈到民生疾苦;从诸侯纷争,谈到未来格局。姬昌将自己心中的抱负、对商王朝腐朽的痛心、对西岐未来的规划,乃至一些对天道、圣人间矛盾的隐约感知,都坦诚相告,虚心求教。
那老者(姜子牙)对答如流,言辞精辟,不仅将天下局势分析得透彻无比,更隐隐点出了天道、人道、魔道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以及那即将到来的、以封神为引的天地杀劫。他明确指出,冲突的爆发点就在商周之间,只要西岐能做好准备,积蓄力量,把握时机,便可顺天应人,逐鹿天下!
姬昌听得心潮澎湃,如拨云见日,心中许多困惑豁然开朗。他深感佩服,同时也确认了对方绝非凡俗。他不再隐瞒,起身整理衣冠,对着姜子牙郑重一拜,表明了自己西伯侯姬昌的身份,然后无比诚恳地发出邀请:
“先生大才,经天纬地,洞悉天机!姬昌得遇先生,实乃天意!昌,恳请先生出山,助我西岐,拯黎民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愿拜先生为西岐军师,总领西岐一切军政要务,兵马调度,皆由先生决断!”
姜子牙见姬昌态度如此诚恳,且确有明主之相,知道时机已到。他放下那直钩的鱼竿,站起身,对着姬昌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清越:
“贫道姜尚,字子牙,乃昆仑山玉虚宫,玉清元始天尊座下弟子。蒙主公不弃,愿效犬马之劳,助主公成就大业!”
君臣名分,就在这渭水之滨,就此定下。飞熊入梦,直钩钓鱼,西岐终于迎来了它命定的宰辅之臣,一段崭新的传奇,即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轰轰烈烈地展开。而远在朝歌的帝辛与苏妲己,尚且不知,一股足以颠覆王朝的力量,已然在西方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