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二战后,后土独自徘徊在尸山血海中,感受着无数残魂真灵的哀嚎与无助。那些破碎的灵魂在天地间漫无目的地漂泊,承受着风霜煞气的侵蚀,永世不得安宁。当时,她心中便已萌生了一个念头——要为这些逝去的灵魂,寻一个归宿,找一条归途。
随后目睹妖族为炼制屠巫剑,大肆捕杀人族,收割那些更为纯净,愿力更强的生魂时,人族魂魄在绝望中发出的悲鸣与祈愿,如同最尖锐的锥子,狠狠刺穿了后土的心防。她对脚下大地的感应,对那沉寂已久的地道共鸣,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李茶昔日的话语在她耳边清晰地回响起来:“……多看多走,多去感悟地道的气息……尤其是那幽冥血海……,无尽冤魂汇聚之地……”
刹那间,如同混沌初开,后土彻底明悟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与前路所在。
她返回盘古殿,神色平静,寻到了大哥帝江与二哥烛九阴。
“大哥,二哥,”后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意味,“我需往幽冥血海一行,此行事关重大,或许……将有去无回。”
她摊开手掌,掌心悬浮着三滴蕴含土之法则本源的精血,色泽暗金,沉重如山。“这是我凝聚的本源精血,若我此行遭遇不测,未能归来,请二位兄长凭此,从后土部族中遴选一位最杰出的大巫,继承我的祖巫之位,确保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完整。”
她的话语,如同在交待后事,让帝江和烛九阴瞬间变了脸色。
烛九阴眼中时光长河虚影剧烈波动,他似乎窥见了部分未来,脸上浮现出痛苦与不忍,涩声道:“五妹……当真非去不可吗?”
帝江则是一脸茫然与焦躁,空间之力在他周身微微扭曲:“幽冥血海?那不是冥河的地盘吗?你去那里做什么?危险!不准去!”
后土看向两位兄长,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有眷恋,有决绝,也有一丝解脱:“非去不可。这不仅是我自身的感悟,亦是……亦是云华前辈昔日的点拨。他曾言,地道之中,或有我巫族一线生机。我此行,便是去寻这线生机。”
提到李茶,后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那位亦师亦友的引路人,如今又身在何方?
“唉!”烛九阴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瞬间苍老了许多,他上前一步,郑重地接过那三滴精血,“五妹……放心去吧。族中之事,有我与大哥。后土部族,我们会照看好的。”
“多谢二哥。”后土深深看了两位兄长一眼,又叮嘱道:“此事,暂且莫要告知其他兄弟,免得他们担忧,横生枝节。”说完,她再施一礼,毅然转身,离开了盘古殿,身影消失在茫茫大地之上。
“老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后土一走,帝江猛地抓住烛九阴的衣领,空间之力激荡,显示出他内心的剧烈不安,“什么叫有去无回?五妹她到底要去做什么?”
烛九阴任由帝江抓着,脸上已是老泪纵横,这位算尽天机的祖巫,此刻只感到无力与悲怆:“大哥……你还不明白吗?五妹她……她是要去身合地道啊!”
“身合地道?那又如何?难道合了道就不是我们妹妹了?”帝江怒吼。
“合道之后,祖巫之躯将化为构建轮回的基石,不复存在!”烛九阴的声音带着哭腔,“从此,世间再无祖巫后土!她将永困于幽冥之地,不再是父神血脉,不再是我等兄弟姐妹……她,不再是巫了!”
“放屁!”帝江目眦欲裂,周身空间寸寸碎裂,“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凭什么非得是五妹?我去!老子替她去合那道!”
“没用的,大哥!”烛九阴死死拉住几乎要失控的帝江,“是地道选择了五妹!或者说,五妹的诞生,她的慈悲,她的道,就是为了这一刻!这是她的使命,亦是她的归宿!”
“去他妈的宿命!我巫族只尊盘古父神,不信这天命!”帝江咆哮着,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
“冷静点,大哥!”烛九阴低吼道,“让五妹去吧!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的宏愿!她是为了我巫族能在未来大劫中保留一丝火种,是为了这洪荒亿万漂泊无依的灵魂!她很伟大……我们,不要让她为难,不要让她走得不安心……”
“为了……巫族?”帝江的怒吼渐渐平息,化为喃喃低语。
“是!”烛九阴重重点头,眼中时光流转,“我窥见未来一角……巫妖终战,惨烈无比……除了五妹,我等……皆与妖族同陨……巫族荣光,近乎湮灭……唯有五妹身合地道,方能于死境中,为吾族争得那一线生机!原本若有云华前辈在旁周旋,或许局势尚有转圜之机,可恨天道算计,借鸿钧之手将前辈放逐……如今五妹道境圆满,已无法再压制,合道……势在必行!”
后土深入不周山地底,穿越无尽幽冥,终至那煞气冲天,血浪翻滚的幽冥血海。她盘膝坐于血海岸边,无视污秽腥臭的血浪,也无视在血海中沉浮、相貌丑陋、对她投来警惕与好奇目光的阿修罗族人。
血海深处,冥河老祖悄然睁开双眼。自当年得李茶点拨,明悟自身机缘系于地道之后,他便一直蛰伏于此,哪怕模仿女娲造出阿修罗族,凭借杀道与创造阿修罗族的功德斩却三尸,修为臻至准圣巅峰,也依旧苟在血海,静待时机。今日,他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一道血影自血海中升起,冥河走到后土身前。他修为虽高出后土一线,姿态却放得极低,恭敬行礼:“冥河,见过后土娘娘。”他心知,眼前这位,将是未来地府真正的执掌者,是他的“大老板”。
后土缓缓睁开眼,见到冥河如此态度,心中了然,定是李茶与他有过交流。“见过冥河道友。想来,云华前辈已与道友分说清楚。”
“不敢瞒娘娘,是冥河昔日厚颜向云华前辈求教,得前辈指点,方知需在此静候娘娘驾临,辅佐娘娘成就无量功德。”冥河如实相告。
后土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感慨:“确是他的风格……事事料定于先。只可惜,他如今不在此处。”
“娘娘请安心施为,”冥河肃然道,“冥河虽力薄,亦当竭尽全力,护卫左右,绝不容外力干扰娘娘悟道!”
“有劳道友了。”后土微微颔首,随即再次闭上双眼,心神彻底沉入对幽冥血海的感悟之中。她感受着血海中无数冤魂的生灭哀嚎,体悟着深藏于九幽之下,代表着万物终结与新生起点的地道轮回之力。
光阴荏苒,后土在血海之畔枯坐,已有三千年。
三千年来,洪荒局势暗流涌动。妖族终于探明,后土祖巫久未现身巫族,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因缺其一而无法布置。帝俊闻讯,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距离道祖鸿钧规定的“一元会”休战之期已不足万年,而他看着麾下妖族儿郎将周天星斗大阵操演得愈发纯熟精妙,自觉胜券在握,剿灭巫族,一统洪荒,已是指日可待。
这一日,枯坐三千年的后土祖巫,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眸之中,不再有丝毫迷茫与犹豫,倒映出洪荒天地间,无穷无尽,哀嚎漂泊的游魂惨状!三千年的感悟,三千年的慈悲,与自身肩负的使命彻底融合!
“轰——!”
一股浩瀚磅礴的气势自她体内轰然爆发,混元金仙后期的壁垒瞬间破碎,她的修为达到混元金仙巅峰!在她身后地道规则虚影显现,血海中无数游魂发出哀嚎!
她仰首望向虚无之上,目光仿佛穿透了洪荒壁垒,直达至高无上的大道本源,肃穆之音,响彻在洪荒每一位生灵的灵魂深处:
“大道在上!”
“今有盘古父神精血所化,土之祖巫后土,感洪荒众生,无论神、人、妖、巫,乃至草木精怪,死后魂魄无依,真灵漂泊于天地之间,受尽风霜煞气侵蚀之苦,永世不得安宁,天地秩序有缺!”
“吾今日明悟己身,愿效仿父神身化万物之大慈悲,以身化轮回,补全天地秩序,为洪荒万灵,立一灵魂归宿之所,筑一往生超脱之途!”
“吾身所化,即为地府!地府之核心,当有——六道轮回!”
“六道者:
天道、人道、阿修罗道,此为上三道,行善积德、福缘深厚者,可入此三道享福报,得新生;
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此为下三道,作恶多端、业力缠身者,当入此三道受惩戒,偿业果;
功过相平、因果寻常者,亦可经此轮回,洗尽前尘,重归天地!”
“地道出,六道轮回,立!”
誓言既出,大道共鸣!
后土的祖巫真身开始散发出无穷无尽的土黄色神光,庞大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化作最精纯的大地本源与轮回法则,如同百川归海,涌入幽冥血海深处!浩瀚的伟力在血海之底疯狂开辟,一方广阔、幽深、秩序井然的幽冥世界——地府,开始具象化!蕴含着无尽玄奥的六道轮回盘虚影,在地府核心缓缓凝聚!
与此同时,比昔日女娲造人时更为磅礴的大道功德,如同金色的宇宙洪流,自天外混沌轰然垂落,笼罩了整个幽冥血海!其规模之巨,光芒之盛,将洪荒的夜空都映成了金色!
在这无量功德与自身本源的交融中,后土的祖巫真身彻底消散。在意识完全融入地道,新的神格即将诞生的最后刹那,她眷恋的望向了不周山的方向——那里是她的家,有她的兄长,有她的族人。
一滴晶莹剔透,蕴含着无尽悲伤与不舍的泪水,自她眼角滑落。这是最后一滴,属于祖巫后土的眼泪。
她留下了那句让整个巫族,让所有知晓她与巫族关系的大能,都为之动容的心碎话语:
“从此……世间再无祖巫后土。”
“唯有……幽冥平心。”
“平心……不是巫。”
话音袅袅散去,祖巫后土的身影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幽冥地府稳固,六道轮回盘缓缓运转,开始接引洪荒无尽的游魂野鬼。一股沉雄、公正、包容万物终结与起始的地道意志,正式苏醒,磅礴的力量自洪荒大地而起,与那高悬九天的天道,形成了隐隐的对抗与平衡。
血海之畔,冥河老祖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
“冥河,恭迎平心娘娘圣驾!”
其他人,哪怕是三清,女娲,此时也低下高贵的头颅,诚心为后土恭贺。只有巫族众人恭贺的同时在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