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陈芊芊,许清辞缓步回到院中,见陈十淮与秋芸夫妇仍略显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由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十淮师弟,秋芸师妹,不必如此拘礼,坐下说话吧。”
两人依言在石凳上坐下,神色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他们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嘴唇几度嗫嚅,一副心事重重,难以启齿的模样。
许清辞不以为意,取出一套崭新的素白瓷制茶具,动作娴熟地为他们各自斟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灵茶。
清雅的茶香伴随着氤氲热气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院中那点尴尬凝滞的气氛。
他轻轻放下那只线条流畅的玉色茶壶,目光平和地落在两人身上,语气带着一贯的温和笑意:
“十淮师弟,秋芸师妹,以我们之间的交情,还有什么话是不能直说的?何必如此见外?”
夫妇二人闻言,脸上筹措与不安的神色更浓,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最终,陈秋芸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迎向许清辞的目光,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艰难开口道:“许师兄……我们……我们今日冒昧前来,其实是……是想为我那不成器的表妹,刘玉儿,向师兄求个情。”
许清辞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刘玉儿与那赵千乾的关联,瞬间明悟了他们此行的缘由。
他脸上的温和笑意淡去,神色沉静下来,语气虽未显厉色,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十淮师弟,秋芸师妹,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
但若那刘玉儿也参与其中,意图谋害许某性命,即便二位亲自前来求情,此事也绝无转圜余地。
这关乎许某自身道途安危,绝非儿戏。”
他略一停顿,目光扫过面露焦急、欲言又止的夫妇二人,继续道:“况且,即便我本人心存一念之仁,愿意不予追究,宗门律法如山,对于残害同门这等大忌,也绝不会姑息纵容。
她若涉事,自有宗规严厉处置。”
“许师兄误会了!”陈十淮急忙解释,语气急切,“宗门执法堂已详细调查清楚,此事从头至尾,刘玉儿师妹确实毫不知情!
一切都是赵千乾那厮利欲熏心,与吴新羽暗中勾结所为,玉儿师妹完全被蒙在鼓里,实属无辜!”
陈秋芸也紧接着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苦涩与愤懑:
“不仅如此……许师兄,那赵千乾简直猪狗不如,他为了巴结吴新羽,换取破障丹,之前竟曾花言巧语,哄骗玉儿……让她去陪吴新羽!
此事我们也是后来才知晓,玉儿她……她也是被赵千廉利用,欺骗的苦主啊!”
她抬起眼,眼中带着真切的恳求之色:“许师兄,玉儿毕竟是我的嫡亲表妹,我们自幼一同长大。
她如今已是悔恨交加,惊惧不已,终日惶惶。
我们不敢奢求其他,只望师兄能明察秋毫,知晓她确系无辜受牵连后,能……能对她网开一面,莫要再因此事追究于她了。”
听完这番叙述,许清辞沉默了片刻,脸上的冰霜渐渐消融,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回想起当初陈秋芸初次带着刘玉儿来见他时的情景,如今却因贪慕虚荣,欲走捷径,落得这番境地。
“既然宗门执法堂已有明确定论,她确实未曾参与其中,我许清辞也非是非不分,迁怒无辜之辈。”
许清辞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只要她日后谨守本分,不再与我有所牵连,看来师弟师妹的份上,我自然不会再去寻她麻烦。”
陈十淮与陈秋芸闻言,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连忙起身,由衷地躬身行了一礼:“多谢许师兄宽宏大量,我等代玉儿谢过师兄!”
许清辞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他顺势将话题一转,目光落在气息比以往浑厚不少的陈十淮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了然:“此事既已说开,便就此揭过。
说起来,内门考核之期将近,我观十淮师弟气息充盈饱满,已臻至炼气六层巅峰,灵力躁动不息,想必是在为突破炼气七层做准备,意欲参加此次考核吧?”
陈十淮见许清辞主动问起,精神一振,点头道:“许师兄慧眼如炬,师弟确实有此打算。
正预备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贡献点尽数取出,去外门藏宝阁兑换一两枚破障丹,以期能借助药力,一举冲破关卡,晋升炼气后期,搏一搏那内门资格!”
“兑换破障丹么……”
许清辞目光微微一闪,指尖在温热的茶杯边缘轻轻摩挲着。
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十淮师弟,倒是巧了。我近日正好需用一笔贡献点,欲向你暂借一些,不知是否可行?”
此言一出,陈十淮与陈秋芸皆是一愣,脸上瞬间写满了错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滞。
陈十淮刚刚才说要倾尽所有贡献点去兑换破障丹,以求突破境界,参加内门考核。
许清辞转头就要借贡献点,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这……这岂不是要断了他突破的希望?
院内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石桌上三杯灵茶的热气,在微凉的空气中无声地袅袅升腾。
陈十淮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感到嘴唇有些发干。
他看着许清辞那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玩笑意味的脸庞,心中天人交战。
贡献点是他多年辛苦积攒,关乎自身道途前程,但眼前开口的,是与他交情甚笃,方才又允了他们求情之事的师兄……
沉默了足足十几息,陈十淮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开口问道:
“许师兄……不知,需要多少?”
他心中尚存着一丝侥幸,或许许清辞只需一部分,还能为他留下兑换一枚丹药的份额。
然而,许清辞接下来的回答却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全部。”
夫妻二人再次怔住,脸色都微微发白。
全部贡献点!
这意味着陈十淮冲击炼气七层的计划将彻底搁浅,内门考核也注定无缘参加。
多年的努力与期盼,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
陈秋芸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担忧地看向自己的道侣。
陈十淮眉头紧锁,目光低垂,死死盯着面前那杯已然微凉的灵茶,握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凸出。
时间一点点流逝,小院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过了良久,经历了一场极其艰难的神魂斗争,陈十淮才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决绝,声音沙哑地道:“好……可以。”
许清辞闻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十淮师弟与秋芸师妹了。”
他当即伸出手,掌心向上,“身份玉牌予我。今日我尚有要事在身,过几日我再叫上你们,一同去贡献堂办理交割手续。”
陈十淮默默地从怀中取出身份玉牌,递了过去。
陈秋芸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默默取出自己的身份玉牌,一并交了过去,眼中难掩深深的失落与对道侣前途的忧虑。
夫妻二人心情瞬间跌落谷底,情绪低落,也无心再多留。
陈秋芸连忙拉起还有些失魂落魄的陈十淮,向许清辞匆匆告辞:“今日许师兄既有要事,我们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许清辞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起身相送。
夫妻二人默默走出小院,直到远离了那座熟悉的十七号院落,脸上的沉重与迷茫才彻底显露出来。
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苦涩与一片茫然。
回到自己居住的简陋小院,开启隔绝内外的禁制后,陈秋芸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委屈与不解:“十淮,许师兄他……他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
她实在想不通,平日里待人温和有礼,处事周全的许师兄,为何会做出如此近乎断人道途,不近人情的决定。
陈十淮颓然坐在冰凉的木凳上,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疲惫与困惑:“我也想不明白……或许……许师兄真有极其紧要、关乎生死道途之事,急需大量贡献点吧。”
他试图为许清辞这突兀且强硬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哪怕这个解释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服。
然而,陈秋芸心里清楚,这恐怕只是自家夫君在无奈之下,给自己寻的一个勉强能接受的理由罢了。
她忧心忡忡地叹息:“哎,没有破障丹相助,你单凭自身之力强行冲击炼气七层的瓶颈,成功率怕是……微乎其微。
此次内门考核,恐怕是彻底赶不上了。”
这意味着他们夫妇至少还要在外门蹉跎两年光阴,而修仙之路,又能有几个两年可以轻易浪费。
陈十淮苦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无力与无奈:“没有破障丹,凭我的资质根骨,强行冲击瓶颈,无异于以卵击石,成功率确实渺茫。
但……许师兄开了这个口,我们能不借吗?”
他看向妻子,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莫说我们与他之间的多年交情,单是今日我们刚为玉儿表妹求情,承了他一个不小的人情,于情于理,我们就不好,也不能拒绝啊。”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姿态自我宽慰道:“罢了,罢了。既然已经答应借了,再多想也是无益。
贡献点……以后我们再慢慢攒吧,反正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差这点时间。
或许……或许许师兄他很快便能归还呢?”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底气,声音越说越低。
陈秋芸也知道事已至此,无法改变,只能接受现实,但依旧难掩失落:
“只是如此一来,你又要多等两年,才能参加内门考核了。两年变数,谁知又会如何……”
“两年而已,弹指即过。”陈十淮强打精神,反过来安慰道,只是这话语显得格外苍白,“说不定,多沉淀打磨两年,根基更为扎实稳固,届时冲击内门,反而更有把握一些。”
说着,他不禁又想起了刘玉儿的遭遇,感慨万千:“说起来,玉儿表妹……唉,
当初她若是能早些看清赵千乾那厮的真面目,意志坚定一些,选择跟随许师兄,哪怕只是做个随侍侍女,今日又何至于落得这般提心吊胆,前途未卜的下场?
真是……一步行差踏错,便是步步皆错啊。”
陈秋芸闻言,也是幽幽一叹,语气中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淡然与伤感:“或许,这就是她的命数吧。
机缘曾经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是自己没有那个福分和眼力抓住,怨不得旁人。”
小院内,夫妇二人的对话声渐渐低沉下去,最终归于沉默。
只剩下那化不开的愁绪与对未来的茫然。
……
十七号小院,
许清辞看着手中那两枚刚刚到手身份玉牌,目光沉静如水,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
他自然并非真的贪图那点贡献点。
其真正的目的,乃是为了阻止陈十淮参加这次内门考核。
且不说陈十淮借助丹药能否顺利突破至炼气七层。
即便他侥幸突破了,以其现下的实战经验,法术掌控以及对敌手段,参加此次强者云集,竞争残酷的内门考核,也绝无可能取得晋级名额。
更大的可能,是在那等凶险的考核中身受重创,甚至……可能直接丧命其中。
许清辞与陈十淮夫妇相交不错,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陈十淮去冒这般巨大的凶险,枉送性命。
然而修仙之人,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笃信人定胜天?
直言劝阻,陈十淮未必听得进去,反而可能认为是他小觑于他,伤了彼此情分。
思来想去,唯有行此“釜底抽薪”之策,以借贡献点为名,暂时断了他兑换破障丹,强行突破的希望,让他自动放弃此次考核。
按照陈十淮的资质与心性,若能再潜心修炼,积累沉淀两年,夯实根基,下一届考核之时,其通过的概率,绝对能超过九成!
这才是稳妥之道。
许清辞抬起头,轻轻叹了一声,将两枚身份玉牌慎重收好。
他心中已有决断,待此次内门考核正式开始,陈十淮无法参加已成定局之后,再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其中利害坦然告知他们夫妇。
届时,再赠予他们一些自己炼制的极品丹药,助他们平稳提升修为,突破炼气七层,以为补偿。
心中想着,许清辞离开小院,朝着内门而去。
踏着飞剑,望着连绵的山峦,心中思绪万千。
这修仙之路,充满坎坷与变数,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尽自己所能,护得身边之人周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