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的生活如同他办公室墙上那面挂钟的指针,精准、规律,一丝不苟。
作为市检察院一名声誉卓着的高级检察官,他的世界是由严谨的法律条文、缜密的逻辑推理和不容亵渎的正义感构筑而成的。
他的办公室整洁得近乎刻板,文件分门别类,堆放整齐,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淡淡墨香的味道,一如他给人的感觉——冷静、可靠,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深秋的傍晚,天空早早染上墨色,霓虹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城市冰冷的轮廓。
狄仁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准备离开办公室,手机响起,是负责一桩棘手案子的老刑警,他的老朋友曾泰打来的。
“怀英兄,方便的话,能不能来老地方一趟。案子有点新发现,但……有点奇怪。”曾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狄仁杰没有多问,只应了一声“好”,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大衣,步履沉稳地离开了办公楼。
他所谓的“老地方”,是离检察院不远的一家僻静茶舍,环境清幽,适合谈事。
推开茶舍古朴的木门,温暖的茶香和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驱散了秋夜的寒凉。
曾泰已经等在常坐的隔间里,眉头紧锁。狄仁杰在他对面坐下,侍者悄无声息地送上他惯点的龙井。
“什么事。”狄仁杰直接问道,声音平稳,没有多余的情绪。
曾泰搓了搓手,压低声音:“是关于那个失踪女孩的案子。
我们排查了她最后出现地点附近的所有监控,发现一个身影,总是在女孩出现前后的时间段,出现在相近的区域。
但很奇怪,监控拍到的都很模糊,而且,他似乎……只是在远处看着,没有接触。”
曾泰将带来的平板电脑推到狄仁杰面前,调出几段监控录像。
画面质量确实不高,大多是夜晚,一个瘦削的身影,穿着深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他或站在街角,或隐在树影下,姿态透着一种奇异的静止,仿佛与周围的喧嚣隔绝。
狄仁杰的目光扫过屏幕,眼神锐利。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在其中一个镜头里,那个身影似乎微微抬了抬头,朝向女孩离开的方向,监控画面恰好捕捉到帽檐下似乎有一瞬间反光的东西,极快,极微弱,不像是眼镜。
“身份确认不了。”曾泰补充道,“身形像是个年轻男性,但行动轨迹很飘忽,反侦察能力似乎很强。”
狄仁杰的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持续了多久。”
“从女孩失踪前一周开始,到她失踪当晚。之后,这个身影也彻底消失了。”
一个长期、隐蔽的观察者。
目的不明,行为诡异。
狄仁杰的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巧合。
他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沉稳的面容。“把所有相关监控的时间、地点整理一份详细清单给我。”
离开茶舍时,夜已深沉。秋风卷着落叶,在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
狄仁杰没有立刻回家,他沿着街道缓步而行,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些模糊的监控画面。
那个身影给他一种非常异样的感觉,不仅仅是神秘,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感。
在经过一个灯光昏暗的巷口时,狄仁杰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巷子深处,似乎有一个倚墙而立的人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一种被注视的感觉,细微却执着,如同蛛丝般粘附在背脊。
狄仁杰没有立刻回头,他保持着原有的步速,神色不变,仿佛只是寻常路过。但他的感官已经提升到警戒状态。
他能听到自己规律的心跳,能感受到夜风拂过脸颊的微凉,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来自巷子深处的目光,始终跟随着他。
是谁。是监控里的那个人吗。目的何在。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方向,走向不远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玻璃橱窗映出他身后的景象,巷口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但仍然停留在阴影里。
狄仁杰走进便利店,买了包烟——他其实很少抽,只在需要思考或提神时才会点一支。
付款时,他透过明亮的玻璃门,再次确认了那个身影的存在。他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守护什么。
一种荒谬的念头划过狄仁杰的脑海。这不像是有恶意的跟踪,反而更像是一种……沉默的守望。
他拿着烟走出便利店,站在门口,抽出一支点燃。灰白色的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袅袅散开。他借着点烟的动作,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巷口。
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些。
那确实是个年轻男子,身材瘦削,穿着深色外套,帽子依旧戴着,但似乎没有刻意隐藏面容,只是安静地站在暗处。
距离有些远,狄仁杰看不清他的五官,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专注的……渴望?
狄仁杰捻灭了只吸了一两口的烟,做出了决定。
他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转身朝着自己公寓的方向走去。他知道,如果对方的目标是自己,或者与自己相关,那么他总会再次出现。
果然,在他回到公寓楼下,即将踏入大堂的那一刻,他眼角的余光再次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他就站在街对面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路灯的光线被枝叶切割得斑驳陆离,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却依旧遥远的轮廓。
狄仁杰停下脚步,这一次,他转过身,正面朝向街对面。
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河,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第一次真正交汇。
狄仁杰的眼神是审视的、探究的,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而树下的年轻人,在接触到狄仁杰目光的瞬间,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后退,却又强行止住。他微微抬起了头,让更多的光线落在脸上。
那是一张出乎意料年轻甚至略带稚气的脸,肤色很白,在灯光下几乎透明。
五官清秀,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很大,瞳仁的颜色极深,在光线下隐隐折射出一种不同于常人的幽微光泽,正是之前在监控中捕捉到的那点反光。
此刻,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紧张,有不安,有被发现的无措,但深处,却燃烧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坚定和……仰慕?
狄仁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在评估,在判断。
年轻人似乎被他的沉默鼓励了,或者说是被内心某种更强烈的冲动驱使着。
他抬起手,缓缓摘下了连衣帽,露出一头看起来有些蓬松柔软的黑发,发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但因为距离和光线,狄仁杰看不真切。
他看到年轻人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固执的雕塑,承受着狄仁杰目光的洗礼,眼神纯净又执拗。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车流声、远处的霓虹、近处的沉默,构成一幅奇异的画面。
良久,狄仁杰几不可查地微蹙了一下眉头。
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太过奇特,非敌非友,难以界定。
但他狄仁杰行事,向来注重证据与逻辑,不会仅凭感觉妄下论断。
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仿佛要将这个身影刻入脑海,然后便转身,步态从容地走进了公寓大堂。
在他身影消失后,街对面的李元芳,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微微松了口气。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仍在发烫的耳朵,指尖触到隐藏在发间、因情绪波动而微微颤动的毛茸茸器官,眼神却依旧亮得惊人。
他看到了。狄仁杰看到他了。
那双眼睛,和他想象中一样,深邃、睿智,仿佛能看透一切。李元芳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带着后怕,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满足。
他再次戴上帽子,将自己重新隐入阴影,却没有离开。
他仰头望着狄仁杰公寓所在楼层亮起灯光的窗户,像过去许多个夜晚一样,默默地守护在那里,如同忠诚的卫士,守护着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源。
而公寓内,狄仁杰站在窗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着楼下那个并未离去的小黑点。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曾泰的电话。
“曾泰,你之前说的那个监控里的身影,我可能见到了。”
电话那头传来曾泰惊讶的声音:“什么。在哪里。怀英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狄仁杰的声音依旧平稳,“他刚才跟着我到了公寓楼下。现在还在对面街上。”
“我马上派人过去……”
“不必。”狄仁杰打断他,“他没有表现出攻击意图。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可是……”
“查一下,最近,或者更早之前,有没有涉及非正常能力,或者……体征异常人员的报案或记录。”狄仁杰的声音低沉下去,“尤其是,与耳朵或视觉相关的。”
曾泰在电话那头愣住了:“怀英兄,你的意思是……”
“只是猜测。”狄仁杰看着楼下那个固执的身影,“先按这个方向查查看。另外,明天帮我约见生物特征识别方面的专家。”
挂断电话,狄仁杰依旧站在窗边。夜色浓郁,那个小小的黑影在都市的霓虹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狄仁杰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
李元芳……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刚刚通过内部渠道紧急查询到的,属于那个年轻人的名字。
一个身份成谜,行为古怪,似乎还拥有某些非人特征的……痴迷者么。
狄仁杰的嘴角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这桩事情,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