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翻腾的暴戾和刻薄,像是被这温润的草木气息和这直白到近乎笨拙的关切,奇异地、一点点地压制了下去。
他依旧冷着脸,但眼神深处冰封的堤岸,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沉默着,没有接那罐子,也没有再出言驱赶。僵持的气氛在无声中流淌。
最终,他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一个无声的、默许的姿态。
叶瑶似乎也没想到会这样,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她抱着那个沉重的陶罐,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安静地侧身挤进了排练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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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室里,气氛依旧凝滞,但那股一触即发的火药味似乎被那罐散发着温润草木气息的陶罐稀释了少许。
叶瑶没有多话,甚至没有看云中君一眼。她径直走到远离钢琴和沙发的一个角落,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沉重的陶罐放在地上。
然后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折叠式的熏蒸支架,动作麻利地组装好。支架中央有个凹陷的圆槽,正好可以放置熏蒸用的容器。
云中君靠在钢琴边,双臂环抱,冷眼旁观着。
看着她打开陶罐的封口,一股更浓郁、更复杂的草药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有薄荷的清凉,有金银花的微苦,有甘草的甘甜,还有几种他无法辨识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根茎气息。
她用一个小勺舀出里面深褐色的、散发着热气的浓稠药汁,倒入支架圆槽上一个配套的小巧耐热陶瓷碗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转向云中君。琥珀色的眼眸平静无波,指了指支架旁边那把唯一没有被昂贵设备占据的、普通的靠背椅。
“熏蒸时间十五分钟左右。您坐这里,脸离蒸汽大概……这么远。”她用手比划了一个大约二十公分的距离,声音依旧很轻,带着南方口音的软糯,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条理。
“注意别烫着。时间到了我会提醒您。”说完,她就不再看他,走到排练室另一头靠窗的位置,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安静地坐下,翻开,低头看了起来。仿佛她只是一个尽职尽责、送完药就完成任务的小护士。
云中君看着她那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心底那股刚被压下去的别扭感又涌了上来。
他盯着那个小小的陶瓷碗里袅袅升起的、带着奇异草木香的白色蒸汽,又看了看那把普通的椅子,眉头紧锁。
他站在原地,像一座拒绝融化的冰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排练室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那草药蒸汽持续不断的、温柔的氤氲声。
那混合着草木清香的温热气息,像有生命一般,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无声地浸润着冰冷的空气,也浸润着他干燥灼痛的喉咙。
喉间那熟悉的、如同火炭灼烧般的异物感和刺痛,在这温润气息的包裹下,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丝丝微弱的缓解?不是幻觉?他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嘶……痛感依旧清晰,但好像……真的没有刚才那么尖锐了?
这个细微的发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微澜。
他依旧冷着脸,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丝。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屈尊降贵的不情愿,迈开脚步,走到了那把靠背椅前。动作僵硬地坐了下去。
温热的蒸汽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草木清香,瞬间将他包裹。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那湿润的、带着药性的暖流轻柔地抚过鼻腔,浸润着干涸灼痛的咽喉深处。像久旱龟裂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一场温润无声的细雨。
那顽固的、如同被砂纸反复摩擦的刺痛感,在这持续的、温柔的熏蒸下,竟真的开始一点点软化、退却。
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在这奇异的舒适感中,竟也缓缓地松弛下来。一种久违的、近乎疲惫的安宁感,随着每一次带着药香的呼吸,悄然蔓延至四肢百骸。
角落里,叶瑶翻动书页的声音,在这片被药香笼罩的静谧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安心。
十五分钟,在无声的熏蒸和书页的翻动中流逝。
“时间到了。”叶瑶合上书,声音依旧很轻,打破了这片奇异的宁静。
云中君睁开眼。眼底的冰封似乎融化了一层,虽然依旧深邃,但少了些刺骨的寒意。他没有立刻起身,甚至没有看叶瑶,只是沉默地感受着喉间那前所未有的、微妙的舒缓感。
痛楚并未消失,但那种被钝刀子反复切割的折磨感,确实减轻了。
叶瑶已经动作利落地开始收拾东西。她把冷却的陶瓷碗小心地取下,倒掉残渣,用清水冲洗干净。将熏蒸支架折叠好,重新放回帆布包。
最后,她抱起那个巨大的陶罐,走到门口,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平静,没有任何邀功或期待,只是简单地知会:“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来送药。”
说完,不等云中君有任何反应——无论是刻薄的拒绝还是默许——她便抱着罐子,像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了排练室,轻轻带上了门。
排练室里重新剩下他一人。空气中残留的草木清香依旧萦绕不散。
云中君独自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咽喉。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温润蒸汽的触感。
他望着紧闭的房门,第一次,对这个被他贴上“花瓶”标签的女孩,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困惑。
她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