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屋中的一夜无人安眠。太子与利玛窦反复推敲着那骇人的“魂引”之谜与可能的大胆计划,而陈远和沈青璃则需在天亮后,继续深入市井,为计划寻找可行的支点。码头已引起警觉,需要新的掩护身份和情报来源。
陈远想起了之前混入的“海津班”。戏班子走南闯北,三教九流接触甚广,本就是消息灵通之所,且他们已有过一面之缘(虽然是跑龙套)。更重要的是,戏班的流动性和表演的公开性,为他们观察特定人物、传递信息提供了绝佳平台。
次日清晨,四人再次分头行动。太子与利玛窦设法通过其他渠道核实“黯金石”的来源。陈远和沈青璃则再次来到了海津班暂住的院落外。
还未进门,就听得里面锣鼓铿锵,呼喝阵阵,似乎正在排演一出热闹的武戏。但细听之下,那武打的节奏和配乐的旋律,与往常听闻的颇为不同,少了几分程式化的僵硬,多了几分真实的狠厉与惊险。
陈远通报后,很快便被引了进去。只见院子里,班主正站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时而点头,时而皱眉。场中,几个武生正在对打,招式凌厉,翻身腾挪更加干净利落,尤其是其中一段模拟巷战短兵相接的戏码,步伐、格挡、突刺,竟带着几分真实的杀伐之气,显然是经过了高人指点。
班主一见陈远二人,尤其是看到沈青璃,顿时眼睛一亮,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哎呦!是陈小哥和…沈姑娘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他这热情劲儿,与上次临时抓壮丁时判若两人。陈远心中明了,定是沈青璃昨日随手点拨那几下,让这老江湖看出了真本事。
“班主排戏辛苦。”陈远拱手笑道。
“不辛苦不辛苦!”班主连连摆手,指着场中,“还得多谢沈姑娘啊!昨日她随口提点的那几句,什么‘虚实相生’、‘劲发腰间’,我让崽子们琢磨着改了改,嘿!您瞧这效果!这出新编的《血战望海驿》,原本总觉得差点火候,打起来像花架子,现在这味儿对了!够劲!够真!”
他越说越兴奋,拉着陈远走到一旁,压低声音,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赞赏:“陈小哥,不瞒你说,咱这行当,真能把武戏说到点子上的行家,可不多见!尊夫人真是…这个!”他翘起了大拇指,“不仅功夫俊,这眼界也高!你们夫妻俩,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啊!”
“夫妻”二字再次被自然而然地提起。这一次,陈远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像最初那样心跳加速、急于否认,反而有种…近乎习惯了的坦然?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沈青璃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带着一丝熟悉的、意味不明的压力。
他面上不动声色,抱拳笑了笑,语气自然地接话道:“班主过奖了,是她厉害,我也就是跟着打个下手。”
这话说得圆滑,既承认了沈青璃的本事,又模糊了“夫妻”关系,却也没直接否认。
【系统警告:检测到宿主面对特定社交情境(虚假关系认定)时,生理应激反应(心率、皮电)显着降低。行为模式从‘尴尬否认’向‘模糊接纳\/转移焦点’演变。】
【分析:宿主脸皮厚度及应用‘顺水推舟’策略能力得到锻炼,显着提升。】
【备注:此技能对于维持深层潜伏身份有积极意义,但请注意把握分寸,避免陷入情感纠葛影响任务判断。】
【导航语音(天津话):珠联璧合!听见没?专业人士认证!您二位这假夫妻,快演出真感情了!班主都盖章了!】
班主闻言哈哈一笑,只当是陈远谦虚,又或许是这小两口之间的情趣,便不再多说,转而热情道:“二位今日过来是…?”
陈远顺势道:“听闻海津班名动津门,我二人对梨园行当也颇有兴趣,尤其是班主您这新排的戏,看着就与众不同。不知可否容我们多观摩学习几日?或许也能帮衬些杂务。”他提出了留下做临时帮工的请求,这正是他们需要的掩护。
班主正愁这新改的武戏需要人手配合排练,且见识了沈青璃的本事(虽然陈远说是她厉害,但班主下意识觉得这当“相公”的肯定也不简单),哪有不应之理?当即拍板:“求之不得!二位肯屈尊,是我海津班的福气!正好,后日咱班社要去李御史府上唱堂会,这出新戏是压轴,还有许多细节要打磨,二位正好帮我把把关!”
顺利混入戏班,陈远和沈青璃便在海津班的后院安顿下来。陈远被安排去帮着整理道具、搭把手搬抬戏箱。沈青璃则被班主奉为上宾,请去专门指导武戏的排练。
接下来的两日,陈远便看着沈青璃穿梭于排练场中。她话不多,但眼光毒辣,往往只需一个动作示范,或几句简洁的点评,就能让那些武生醍醐灌顶。她手持一柄未开刃的单刀,身形灵动,招式干脆利落,虽未尽全力,但那股子沙场历练出的杀伐之气,已足以震慑全场,连班主都看得啧啧称奇,对陈远感叹:“尊夫人真乃女中豪杰!陈小哥,你好福气啊!”
陈远每次听到这类话,已经从最初的耳根发热,进化到如今能面不改色地点头微笑,甚至偶尔还能附和一句“班主说得是”。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习惯于这个“设定”,尤其是在看到沈青璃虽然每次被称呼时都会微微蹙眉,或移开视线,却从未再出言纠正后,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滋生。
有一次,排演间隙,陈远给沈青璃递水,班主恰好路过,笑道:“瞧瞧,多般配!”
沈青璃接过水囊,指尖与陈远短暂触碰,她抬起眼,看了陈远一眼。那眼神颇为复杂,有几分因这持续误会而产生的羞恼,有一丝对他越来越“厚脸皮”的无奈,但深处,似乎也有一丝对他能默契配合、未露破绽的…认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喝了口水,默认了班主这份看似过度的“夸奖”。
陈远被她那一眼看得心头微动,却也只是笑了笑,继续去忙自己的事了。戏班子的锣鼓声、吊嗓声、排练的呼喝声,交织成一曲独特的背景音。在这看似远离阴谋漩涡的方寸之地,一种奇异的生活感悄然浮现。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陈远借着帮忙之便,与戏班里各色人等攀谈,隐约探听到,后日那场李御史府的堂会,似乎并非寻常寿宴那么简单,届时还会有几位“身份特殊”的贵客到场,其中可能就包括与机械局往来密切的漕帮高层。
机会,或许就隐藏在这场堂会之中。
新的舞台已经搭好,而他们这对“戏班夫妻”,即将再次登场,在真正的权贵面前,上演一出更为惊心动魄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