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晋城牵着女儿慢慢的手走进幼儿园时，整个人还处于半梦游状态。
他昨晚在慢慢睡着后，熬夜练习王羲之的《兰亭序》，这是老年大学书法班的回家作业，此刻满脑子都是永和九年，岁在癸丑，连走路都带着几分飘逸的笔锋。
晨光透过梧桐树叶洒在他的脸上，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文艺青年而非五岁孩子的爹。
慢慢今天特意扎了两个小辫子——虽然其中一个已经歪到了耳朵后面。她穿着粉色公主裙，裙摆随着她的脚步像花瓣一样翻飞。
小姑娘的眼睛像极了她妈妈，笑起来时弯成月牙，灵动得能说话。
爸爸！慢慢突然拽住他的裤腿，小手指向操场另一边，你看陈可欣的妈妈今天穿了好漂亮的裙子！
徐晋城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去。他有印象，去年开家长会时陈可欣妈妈——陈帆有过自己介绍，毕竟是那晚最好看的女家长，后来也和自己一同作为家委会成员，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
后来他也是了解到，陈可欣爸爸在一起交通事故中身亡，是陈帆一手带大她的。
陈帆今天穿着一身淡紫色连衣裙，裙子的剪裁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她正弯腰给女儿整理蝴蝶结，阳光洒在她侧脸，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影子。当她抬头时，耳垂上的珍珠耳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哦，是挺好看。徐晋城敷衍地应着，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他回去补觉还有两个小时。他今天穿着皱巴巴的灰色t恤，头发还翘着一撮，与周围精心打扮的家长们形成鲜明对比。
慢慢却突然松开他的手，像只小企鹅一样摇摇晃晃跑到陈帆面前，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问：陈阿姨，你可以当我一天妈妈吗？就今天亲子活动一天！
整个操场瞬间安静下来。徐晋城感觉所有家长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自己脸上，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旁边一位老太太吃瓜的声。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虾。
陈帆先是一愣，随后蹲下来平视慢慢。她今天化了淡妆，眼角的细纹在微笑时显得格外温柔。慢慢为什么想要阿姨当妈妈呀？
因为爸爸扎的辫子总是歪的！慢慢扯了扯自己头顶那个堪称抽象艺术的小辫子，而且爸爸只会做黑色的煎蛋！上周他还把盐当成糖，我的牛奶变成咸的了！
徐晋城赶紧冲过去把女儿捞回来，对着陈帆尴尬地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他闻到了陈帆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这让他更加手足无措。
陈帆却噗嗤一声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慢慢爸爸，其实你一个人带娃确实不容易。要不这样，周末我带可欣去游乐场，慢慢要是想来就一起？
徐晋城还没回答，慢慢已经欢呼着抱住陈帆的腿：陈阿姨最好啦！那你可以和爸爸手拉手坐摩天轮吗？王小明说他爸爸妈妈就是在摩天轮上亲亲的！
徐晋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赶紧把女儿拎起来，对着陈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场亲子活动最终在徐晋城的社死现场中拉开序幕。
第一个项目是袋鼠妈妈运宝宝。徐晋城把慢慢塞进胸前的大布袋里，摇摇晃晃地往前跳。他的动作笨拙得像只刚学会走路的小鹿，布袋里的慢慢被颠得咯咯直笑。跳到一半，慢慢突然大喊：爸爸，你踩到陈阿姨的脚了！
徐晋城低头一看，果然不小心踩到了旁边的陈帆。他慌忙道歉，结果失去平衡，带着女儿一起摔进海洋球池。彩色的小球四处飞溅，慢慢从球堆里钻出来，顶着一头彩色小球，兴奋地宣布：我和爸爸把陈阿姨扑倒啦！
周围的家长发出善意的笑声，徐晋城却想当场去世。他注意到陈帆的脸也红了，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觉得这个意外很有趣。
第二个项目是三人四足比赛。徐晋城的左腿和慢慢的右腿绑在一起，右边则挨着陈帆。裁判一声令下，他同手同脚地往前冲，活像一只喝醉的螃蟹。
爸爸你心跳好快！慢慢在中途突然大喊，是不是和陈阿姨牵手太开心了？
徐晋城感觉自己的脸颊温度可以煎鸡蛋了。他偷偷瞄了眼陈帆，发现她的耳根也泛着红晕。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同时别开脸，手上的动作却默契地调整了节奏。陈帆的手很软，指尖微凉，让徐晋城想起小时候吃过的。
最终他们组获得了第二名。慢慢抱着奖品——一盒彩色铅笔，兴高采烈地宣布要把第一幅画送给新妈妈。
活动进行到亲子午餐环节时，徐晋城已经累得只想找个地方躺平。他坐在小凳子上，看着餐盒里焦黑的煎蛋，第一次对自己的厨艺产生了怀疑。
慢慢爸爸，要不要尝尝我做的便当？陈帆端着两个精致的餐盒走过来，可欣今天没什么胃口。
餐盒里整齐地排列着卡通造型的饭团、颜色鲜艳的蔬菜沙拉，还有金黄的煎蛋——是正常的金黄色。饭团被做成了小熊形状，用海苔点缀出眼睛和嘴巴，栩栩如生。
慢慢已经自发地挪到陈帆身边，张开小嘴等着投喂。徐晋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我做了很多。陈帆笑着递过筷子，慢慢说你经常吃泡面，这样对身体不好。
徐晋城接过筷子，心里五味杂陈。自从妻子去世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用心的家常菜了。他偷偷看了眼陈帆的侧脸，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美好得不像话。
午餐后是亲子才艺表演环节。徐晋城原本打算装死到底，却被慢慢硬推上台。
我爸爸会吹萨克斯！慢慢拿着话筒，声音传遍整个操场，他还会写毛笔字！
在老师和其他家长的起哄下，徐晋城只好硬着头皮表演。他先用毛笔写了健康成长四个大字，笔锋遒劲有力，完全不像一个熬夜的人能写出来的。接着他又吹了一小段《小星星》，虽然有几个音跑了调，但整体还算流畅。
表演结束，他收获了一片掌声，以及慢慢的神补刀：爸爸，你吹萨克斯的样子好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徐晋城：......他注意到陈帆在捂嘴偷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只偷腥的小猫。
活动结束后，徐晋城抱着女儿落荒而逃。回家的路上，慢慢还沉浸在兴奋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爸爸，陈阿姨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爸爸，陈阿姨做的饭团是小熊形状的！
爸爸，陈阿姨说下次教我做饼干！
徐晋城心不在焉地应着，满脑子都是陈帆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他不得不承认，今天是他这三年来过得最轻松的一天——虽然也是最具社会性死亡的一天。
晚上给慢慢洗澡时，小丫头还在泡泡里念念有词：爸爸，陈阿姨今天偷偷问我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睡衣哦！
徐晋城手一抖，沐浴露瓶子掉进浴缸溅起巨大水花。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从今天开始要跑偏了。
她还问你喜欢看什么电影...慢慢玩着泡泡，继续投下重磅炸弹，我说爸爸最爱看《熊出没》！
徐晋城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现在去解释自己其实更喜欢《教父》还来得及吗？
睡前，慢慢抱着小熊玩偶，迷迷糊糊地问：爸爸，如果我们和陈阿姨成为一家人，是不是每天都能吃小熊饭团？
徐晋城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没有回答。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柔的光斑。他想起陈帆今天看他时带笑的眼睛，心里某个角落悄悄松动了一下。
也许，是时候考虑开始新生活了？好像确实需要个女主人，但经历过一次婚姻失败的他，对下一段感情的选人异常慎重。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听见慢慢在梦中呓语：爸爸...记得周末要去游乐场...要坐摩天轮...
徐晋城无奈地笑了。得，这下不想去也不行了。他轻轻关上台灯，在女儿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夜色中，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一条来自陈帆的消息：周末十点，游乐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