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苑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缓缓开启时,苏蘅鼻尖先触到一缕甜腻的香气。
那味道像被蜜渍过的晚香玉,却又混着点腐叶的腥,与前日在萧砚书房残卷上嗅到的血字气息如出一辙。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藤链在袖中轻轻发烫——这是灵力自动苏醒的征兆。
“苏姑娘请。”引路的小黄门掀开绣着缠枝莲的门帘,金漆门楣下,迎宾殿的檀香混着那缕异香扑面而来。
苏蘅抬步跨进门槛,鞋尖刚触到青石板,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
她装作欣赏殿内的百宝阁,指尖悄然掠过腰间藤链,一缕细如发丝的紫焰顺着袖口钻出,在空气中织成半透明的网。
藤网刚触到流动的空气便剧烈震颤。苏蘅瞳孔微缩——网丝上凝起的淡紫色露珠,正是幻梦草的汁液。
这种致幻剂她在医书里见过,能让人在睡梦中看见最恐惧的画面,灵力薄弱者甚至会被抽干生机。
而整个明昭王朝,会用这种阴毒手段的...她余光扫过殿内往来的宫女,喉间溢出一声轻咳。 “苏姑娘可是累了?”小黄门关切地探身,苏蘅顺势扶住额头,耳尖却竖得笔直:“许是晨雾里吹了风,能借间偏殿歇会儿么?”她话音未落,眼角瞥见左侧廊下一道青影闪过——那宫女端着铜盆的手,小拇指不自然地翘着,和赤焰夫人身边的墨香如出一辙。
偏殿的门刚合上,苏蘅便反手扣住门闩。她闭起眼,灵力如游丝般顺着门缝钻出去。藤网在殿外墙壁上蜿蜒,像条紫色的蛇,沿着砖缝爬到东次间窗下。
窗内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还有刻意压低的女声:“主子说今夜必须成事,若让那苏蘅在大会上出了风头...”
“小翠?”苏蘅猛地睁眼,指尖掐住掌心。这名字是她今早听掌事嬷嬷提的,负责洒扫偏殿的新宫女。
此刻藤网传回的触感里,那双手的虎口有薄茧——分明是常年握剑的痕迹,哪是做粗活的模样?
“小心她在饮水中下药。”清灵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苏蘅抬眼,窗台上的素心兰正抖落一片花瓣,花瓣上凝着半透明的虚影——是梦境花灵。
她指尖抚过兰叶,低声道:“我知道。”案几上的青瓷水壶泛着冷光。
苏蘅取出随身的灵火瓶,瓶塞刚拔开,一团豆大的紫焰便浮在掌心。
她将火焰按在壶底,火苗像活物般沿着壶壁攀爬,在陶土表面烙下细密的火纹。
“任何液体接触都会蒸发,若掺了药,火纹会变成血红色。”她对着空气笑,“墨香,你以为我还是青竹村那个任人拿捏的孤女?”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殿外传来晚膳的钟鸣。
苏蘅掀开锦被躺好,眼角余光瞥见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有极淡的黑影在廊下晃动,像是有人踮着脚往窗边走。
她闭紧眼,呼吸放得绵长,耳中却清晰听见瓷瓶拔塞的轻响,还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夜风卷起半片落叶,打在窗棂上。
苏蘅睫毛微颤,藏在袖中的藤链缓缓收紧。她知道,等月上中天时,那道青影还会再来。
而这一次,她布下的灵火与藤网,正等着收网。月上中天时,偏殿外的虫鸣忽然静了。
苏蘅闭着的眼睫在月光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呼吸仍保持着深睡时的绵长。
可她的意识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的间隙,她听见了极轻的鞋履碾过青砖的声响,像一片落叶飘在水面,连苔痕都未惊碎。
是墨香。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穿堂风卷着那缕甜腻的腐香涌进来。
苏蘅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藏在锦被下的藤链微微发烫。
她能通过灵力感知到,那道青影正贴着墙根挪动,腰间的铜盆碰在柱础上,发出细不可闻的闷响——和白日里端着铜盆装模作样的笨拙不同,此刻她的步伐像训练有素的刺客,每一步都避开了地板的松动处。
“啪嗒。”瓷瓶拔塞的轻响撞进耳中。
苏蘅的心跳漏了半拍——那声音就响在床头案几边,离她的太阳穴不过三寸。
她甚至能听见墨香压抑的呼吸声,带着点破风箱似的嘶鸣,是长期用内力压制伤势的后遗症。
“去死吧。”低语混着夜风钻进被窝。
苏蘅感觉到有冷腻的液体溅在手腕上,那是药瓶倾斜时溢出的黑水。
她数到第三滴时,猛地睁开眼——床头茶盏口正悬着墨香青灰色的指尖,瓶身映着月光,里面的液体泛着幽蓝的光,像淬了毒的蛇信。
“灵火!”她低喝一声,掌心的紫焰瞬间暴涨。
本应装着清水的茶盏“轰”地腾起半尺高的火墙,热浪裹着灼人的灵力劈面扑向墨香。
那女人显然没料到陷阱会在此刻触发,踉跄着后退两步,青瓷瓶“当啷”摔在地上,黑水溅在青砖上,滋滋冒着青烟。
“苏蘅!”墨香的面纱被气浪掀到额角,露出下半张苍白的脸,左颊有道蜈蚣似的疤痕,“你早有防备?”
“从你白日里端着铜盆却连水都没洒一滴时,我就知道了。”苏蘅掀开锦被起身,袖中藤链“唰”地绷直,紫色的藤蔓如活物般从房梁、墙角、案底钻出来,在两人之间织成密不透风的网,“赤焰夫人派你来,是想让我在御苑大会上出丑?还是想直接取我性命?”墨香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望着越收越紧的藤网,突然咧嘴一笑,那笑容在疤痕的拉扯下显得格外狰狞:“你以为..你问得出什么?”话音未落,她的右手猛地探入袖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苏蘅的灵力瞬间感知到危险——那是剧毒药丸崩解的气息,带着腐肉与曼陀罗混合的腥甜。 她急喝一声,藤网骤然加速收紧,却还是慢了半拍。
墨香的喉结滚动两下,药丸已顺着咽喉滑下。
“你主子怕什么?”苏蘅扑过去时,墨香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怕我揭开二十年前灵植师屠灭案的真相?怕...”
“住口!”墨香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像刮过金属的刀,“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她的话戛然而止。
苏蘅的藤网缠上她的手腕时,那截皮肤已经开始渗血,腐坏的组织簌簌落在地上,连骨骼都变得半透明。
不过眨眼的工夫,青影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只余下满地黑褐色的腐液,和一缕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苏蘅蹲下身,指尖蘸了点腐液放在鼻尖。是蚀骨散,能让尸体连魂魄都留不下的绝药。
她的指节捏得发白——赤焰夫人比她想象中更急,也更怕。怕她在御苑大会上展示的灵植能力,怕她与萧砚查到的屠灭案线索,怕...
“苏姑娘?”偏殿外突然响起小黄门的声音。
苏蘅迅速起身,用裙摆盖住地上的腐液,又将藤链收进袖中。
她整理好衣襟,推门时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何事?”
“掌事嬷嬷让奴婢来问,明日大会要用的花材可还缺什么?”小黄门提着灯笼,光晕在苏蘅脸上晃了晃,“说是您前日提过要株特别的...”
“百日昙。”苏蘅望着灯笼里跳动的火苗,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告诉嬷嬷,明日我自会带它来。”
夜风掀起她的裙角,袖中藤链轻轻震颤。远处御苑的梅林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像铺了层未化的雪。
苏蘅摸了摸颈间的灵火瓶,那里还存着白日里素心兰花瓣上的虚影——梦境花灵说过,百日昙的种子,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