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猫头鹰振翅的余韵尚未消散,它已将厚厚一沓信件丢在橡木窗台,旋即低头,专注地享用起科拉早已备好的清水与谷物。
八月的阳光慷慨地倾泻,将漂浮的尘埃镀成碎金。
就在这片宁静的光瀑中,一封猩红色信封赫然夹杂在素色信笺之间,如同一道灼伤的疤痕。
它的四角被粗暴地撕扯成狰狞的锯齿状,不安分地微微翕动,宛如一张正在无声尖叫、渴求着听众的嘴。
科拉捻起信封的手指顿在半空。
她将自己最近做的事想了个遍——没有乱用魔法,没有私自练习魁地奇,没有参加莫名其妙的聚会。
指尖悬在躁动的信封上方片刻,终于还是将它抽了出来。
“布兰琪·格林。”
熟悉的、略带花体的署名被午后的阳光熨出融融暖意,驱散了些许那诡异信封带来的紧张感。
科拉不再犹豫,利落地挑开火漆。
“科——拉——!”
布兰琪那极具穿透力的、雀跃无比的嗓音,裹挟着肉眼几乎可见的声浪轰然炸开。震得书桌上的墨水瓶猛地一颤,里面荡漾的暗色液体瞬间漾起一圈圈急促的涟漪。
科拉倒抽一口气,连人带椅子向后猛退,橡木椅脚在石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哀鸣。
“我知道不该寄吼叫信,可梅林的胡子啊!要是不让这封信自己喊出来,我的心跳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那张狰狞的纸嘴急促喘了两下,但旋即,那扭曲的形状又奇迹般地舒展开来,弯成一个灿烂无比的、代表着极度兴奋的弧度,
“吉德罗·哈洛特——没错就是那个征服了挪威雪妖的哈洛特!周三下午要在丽痕书店办签售会!”
信封激动地簌簌发抖,金箔点缀的字母随着喷涌的喜悦在纸面上跳跃,
“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求你了!”
吼叫信在完成使命后自动蜷曲,化作一只振翅的纸蝴蝶,轻巧落回科拉掌心。
科拉科拉望着掌心那静止不动的纸蝴蝶,片刻,才轻轻将它放在桌角。
她铺开一张崭新的羊皮纸,羽毛笔蘸饱墨水,开始回复,约定具体见面的时间与地点。
吉德罗·哈洛特。
科拉敢说,只要不是与世隔绝的隐居者,恐怕整个魔法界没人不知道这位风头一时无两的畅销书作家兼冒险家。
暑假里她除了钻研下一学年的魁地奇战术、练习一些作为新贵不得不学的繁文缛节之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沉浸在他那系列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冒险小说里。
故事本身足够光怪陆离、惊险刺激,很合她的胃口。
尽管书中充斥着大量自我吹嘘、恨不得用整段篇幅来描写他本人如何英俊潇洒、从容退敌的段落,但科拉总能巧妙地、心安理得地直接略过——严格来说,她自认只是个“故事迷”。
而布兰琪,是个会虔诚背诵每本书前言、狂热收集所有相关剪报、堪称行走的哈洛特百科全书的“忠实信徒”。
不过,她确实有些好奇,为什么布兰琪没有一并邀请几乎与他们形影不离的塞德里克。
“塞德里克?他受伤了,你不知道吗?”
周三的丽痕书店门口人声鼎沸,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那股热浪。
一个暑假没见,布兰琪似乎也长高了些。
她穿着一件色彩斑斓的魔法主题短上衣和浅色牛仔短裙,浓密的卷发扎成高高的马尾,一如既往地活力十足,像一只羽毛艳丽的小鸟。
仲夏的白天仍顽固地残留着难解的闷热,尤其是此刻,置身于因“名人签售会”而人满为患、水泄不通的丽痕书店门口。
科拉只是站在街对面看了一眼那黑压压的人头,就觉得热浪裹挟着喧嚣扑面而来,快要让她喘不过气。
但布兰琪脱口而出的消息,却像一小块棱角尖锐的冰,猝不及防地落进科拉心里,激起一丝带着凉意、却又隐隐刺痛的涟漪。
话音刚落,这位金发的小女巫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圆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
“哎呀!他……他特意没和你说,可能就是不想让你知道。梅林,居然被我说漏嘴了。”
科拉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漏掉了一拍。
尽管知道对方多半是出于好意,这种被“特意说明排除在外”的感觉总是不让人好受的。更何况这个指令的来源是提醒过她“还有我们”的塞德里克。
“怎么回事?”科拉皱着眉头追问。
布兰琪眼见说漏了嘴,再瞥见科拉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一丝受伤,索性破罐子破摔,只在心底悄悄对远方的塞德里克道了声歉。
她挽住科拉的手臂,将人往旁边阴凉处带了带,避开拥挤的人流,压低声音解释:
“就是我给你写信那天的事,我先邀请的塞德里克。但他在回信里说,在自家后院练习新的扫帚技巧——据说是想改良朗斯基假动作——结果风速判断失误,重心不稳,直接从将近二十英尺的地方摔了下来。”
布兰琪说着,脸上也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幸好下面是松软的草坡,但左手小臂还是骨折了。去医院看过了,用了生骨灵,应该这几天就能痊愈,就是过程有点……受罪。”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科拉一眼,“我想,他大概是怕你担心,或者……觉得自己这挂彩的方式有点丢脸?”
科拉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书店门口那些兴奋雀跃的哈洛特粉丝身上,心思却早已飘远。
她仿佛能看到塞德里克在草地上练习时专注的侧脸,以及意外发生时那一瞬间的错愕与失控。
生骨灵带来的生长痛楚她是知道的,那滋味绝不好受。而他选择独自承受这些,将她隔绝在他的“麻烦”之外。
担心是必然的,但比起担心,那种被排除在他世界之外的感觉更让她难受。
她宁愿他像往常一样,带着些许无奈又温和的笑容,对她说“抱歉,又搞砸了”,而不是这样,通过别人的口,得知他正经历着不便与疼痛。
为什么告诉了布兰琪却没有和她说?
是自己被划在“朋友”界限之外了吗?
还是如果可以的话,他谁也不想说?
科拉想不通。
布兰琪观察着她的神色,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别担心了,科拉。他肯定是好意。等塞德里克好了,我们再一起好好‘审问’他,让他请我们吃三把扫帚的黄油啤酒赔罪!”
科拉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对布兰琪笑了笑。
毕竟她向来奉行的准则是:如果没法即刻采取行动改变,不如先享受当下。
“好。”
她应了一声,将目光重新投向丽痕书店那扇人潮涌动的大门,“我们先去排队吧。”
眼看科拉不再提,布兰琪兴奋地轻呼一声,随后不敢再耽搁,紧紧攥住科拉的手腕,拉着她挤过摩肩接踵的人群。
丽痕书店内部此刻俨然一个沸腾的坩埚。
原本整齐排列的书架被巧妙地挪至墙边,为中央区域腾出空间,却依旧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旧羊皮纸、新印刷的油墨以及各种香水混杂的气味,闷热而粘稠。
五彩斑斓的魔法横幅从天花板上垂落,上面用夸张的花体字写着:
“吉德罗·哈洛特——与传奇相遇!
吉德罗洛哈特签名出售,自传今日下午12:30―4:30。”
崭新的《会魔法的我》系列书籍堆成了耀眼的金字塔,在魔法灯球的照射下,书封上作者的签名照仿佛在对着每一个方向微笑。
窃窃私语、兴奋的尖叫、还有为了抢占更好位置而发生的微小摩擦声,交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充满了整个空间。
而在所有人视线汇聚的焦点,在那临时搭建的、铺着深蓝色天鹅绒的小小舞台中央,站着一个男人。
科拉从未见过他本人,但就在目光触及的那一刹那,她便无比确信——那就是吉德罗·哈洛特。
他比书中照片看起来更加……耀眼。
一头波浪般的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甚至在如此拥挤闷热的环境下,每一缕发丝都似乎被施了魔法般固定在最佳位置,闪烁着过于完美的光泽。
他穿着一件裁剪极其合体的、勿忘我花蓝色的长袍,材质看起来像是昂贵的丝绸,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与他那双湛蓝的、含着笑意的眼睛相得益彰。
长袍的领口和袖口镶嵌着精致的银色刺绣,低调却不容忽视地彰显着其价值不菲。
他的笑容极具感染力,弧度完美,露出一口洁白得惊人的牙齿,几乎能让人感觉到那笑容的温度。
他正朝着狂热的人群挥手,姿态从容不迫,仿佛生来就属于这样的瞩目。
他整个人像是一颗被打磨得光芒四射的宝石,璀璨,夺目,也因此少了几分天然的温度。
“他……比书上的照片还要……”布兰琪在她耳边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
科拉重重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的确,哈洛特的外表无可挑剔,符合甚至超越了一切关于他英俊潇洒的描述。
但那种过于精致、仿佛每一帧画面都经过精心设计的感觉,让科拉在最初的视觉冲击之后,心中悄然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这与她阅读他冒险故事时,在脑海中勾勒出的、那个在风雪中与雪妖搏斗的坚韧形象,似乎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她一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差异。
这差异具体在哪里呢?
科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描摹过哈洛特那张无可挑剔的脸。
他的皮肤光滑紧致,透着健康的粉晕,找不到一丝常年在野外奔波理应留下的粗糙或晒痕。
毕竟一个真正每天在野外跑来跑去,经历了那么多传奇冒险的人,皮肤和仪态还能保持得如此……一丝不苟、光彩照人,确实十分……少见。
不过,本着不要以己度人的想法,科拉想,或许是他确实有这个精力呢?
“别发呆了科拉,快来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