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的满足感充盈着科拉,胃里是暖融融的食物,脑子里则装满了刚刚采集到的、关于鲜活的奥利弗·伍德的信息。
那份困扰她许久的回礼,此刻已在心中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窗外夜色已深,墨蓝的天幕低垂,点缀着几点寒星。客厅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暖,却提醒着她该告辞了。
“噢,亲爱的,这实在太晚了,”菲奥娜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语气带着真切的关心,
“就用我们家的壁炉走吧,让奥利弗送你回去。外面天黑路滑,两个人一起才更安全。”
“其实我……”
“好的。”
科拉刚想拒绝,觉得麻烦他们太过意不去,况且自己应该也不需要人陪着。
但一个声音比她更快响起,斩钉截铁,带着不容分说的利落。
是奥利弗·伍德。
他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动作干脆得像是接到了魁地奇训练开始的指令。
他甚至没看科拉,目光径直投向衣帽架的方向,仿佛送她回家是件再自然不过、也无需讨论的事情。
好吧。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再拒绝了。
正如菲奥娜所说,深夜在街巷里,有个人同行确实更安心些。
菲奥娜的嘴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催促道:
“那还等什么?快去穿外套。科拉,你的围巾和大衣在这儿。”
她体贴地将科拉的衣物递了过来。
壁炉前,两人沉默地穿戴起来。
屋内的暖意和壁炉即将燃起的魔法火焰的微热交织在小小的空间里。
伍德利落地套上他那件深色的厚呢外套,围上一条看起来就很暖和的深蓝色羊毛围巾。
科拉也裹紧了自己的大衣,将那条鲜艳又安静的歌剧围巾在脖子上绕好。
“路上小心,”
菲奥娜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温柔地停留,带着殷切的叮嘱,
“到了地方给个信号,让壁炉的火光亮一下,我就知道你们平安了。”
“知道了,妈。”伍德应道。
“谢谢您,菲奥娜,今晚真的非常感谢。”科拉拉着她的手,真诚地说。
菲奥娜笑着摆摆手:“别客气,亲爱的。快去吧。”
伍德退后半步,示意科拉先来。
科拉深吸一口气,站到壁炉前,将手中的飞路粉撒入炉膛。
“伦敦,萨顿区,橡树路公共飞路网点!”她的声音清晰有力。
碧绿的火焰“轰”地一声腾起,瞬间将她温柔又猛烈地包裹、旋转。
熟悉的挤压感和眩晕感传来,无数模糊的壁炉影像在眼前飞速掠过。
几秒钟后,伴随着轻微的撞击感和扑面而来的、混合着城市尘埃与寒冷空气的味道,科拉踉跄着跌出了壁炉,落在了一个熟悉的、略显昏暗的石砌空间里。
她站稳身形,拍掉衣服上沾的炉灰,刚呼出一口气,就看到身后壁炉的绿焰再次腾起。
奥利弗·伍德的身影在火焰中显现。
他显然更有经验,落地时只是微微晃了一下便稳住了身体,动作干净利落。
狭小的飞路点房间瞬间因为两个人的存在而显得有些拥挤。
室外的寒气从唯一的出口缝隙钻进来,让刚从温暖魔法火焰中出来的两人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伍德对着壁炉撒了些飞路粉,这足够让家里的壁炉闪一闪。
科拉推开那扇沉重的、带着铁箍的木门,走进了伦敦萨顿区冬夜的街道。
与爱丁堡新城区的静谧规整不同,这里的街道更为热闹。路灯昏黄,照亮了路边堆得不太整齐的、沾染了尘土的积雪。
远处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和模糊的人语,空气里是城市特有的、混合着尾气、湿冷和隐约食物香气的味道。
伍德自然地走在科拉外侧,高大的身影替她挡掉了一些侧面的寒风。
两人沉默地走着,脚步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清晰可闻,踏在薄雪上发出规律的“咯吱”声,为冬夜增添了一抹节奏。
“你还挺有意思的。”
科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份沉静。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轻松愉悦的调子,仿佛是在为这单调的踩雪声添加一个生动的注脚。
伍德闻言,下意识地偏过头看向她。
昏黄的路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毫不作伪的困惑:
“为什么?”
他确实没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值得被评价为“有意思”的事。
科拉也侧过脸看他,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成一团小小的、转瞬即逝的白雾。
她的目光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明亮,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我以为你的日子里只有魁地奇,”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让这个评价显得更具体,
“像上了发条的战术机器,除了训练就是研究对手资料。”
她的语气并非指责,更像是一种带着新奇发现的陈述,
“但今天,你告诉我你会因为织坏围巾被自己逗笑,会因为聊起小时候的事有点不好意思,还会在妈妈做饭时偷偷期待。像个普通人一样。”
像个普通人一样。
对啊。
奥利弗·伍德就是一个热爱魁地奇的普通人。
与那些痴迷巫师棋、沉醉魔药熬制、甚至执着于麻瓜篮球的人,并无不同。
路灯昏黄的光晕温柔地洒落,映照在她左耳垂上。
他送出的那枚羽毛耳饰,靛蓝的珐琅在光线下流转着深邃的幽光,镶嵌的星钻和月光石折射出细碎辉芒,在夜色中静静闪耀。
科拉抬起头,眼底仿佛盛满了整个夜空的星光,璀璨而明亮。
在那片熠熠生辉的琥珀色深处,奥利弗·伍德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微小,却无比清晰。
她看见自己了吗?
他不知道。
伍德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斟酌什么,目光落在科拉被路灯映亮的侧脸,又飞快地移开,看向她家门口那盏已经遥遥可见的壁灯。
“卡佩,”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迟疑,但语速很快,像是怕被什么打断,也可能是怕自己退缩,
“我很……意外,你愿意了解我。”
他终于把这句在心底盘旋许久的话挤了出来,眼神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迅速移开,仿佛被那路灯下她侧脸的轮廓烫到。
昏黄的光线下,他耳根那片熟悉的红晕更深了。
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额外的勇气,又飞快地补了一句:“你今天来找我,我很高兴。”
科拉看着他难得一见的、几乎称得上笨拙的局促,心底那点调侃又悄悄冒了出来,唇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有什么好谢的,”
她语气轻松,带着理所当然的坦率,“总不能随便送个回礼,辜负你的心意吧。况且我们也算朋友了。”
朋友。
他们已经算是朋友了吗?
这个定义,在这个冬夜由她亲口说出,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重量,让伍德胸腔里某个角落踏实落地。
科拉似乎并未察觉他瞬间的怔忪,和内心翻涌的思绪。
她已经把头扭回去,目光落在前方被积雪覆盖、反射着微光的路面,脚步轻快地继续走着,嘴里依旧絮絮叨叨:
“虽然第一次见面,你确实挺臭屁的,还嘚瑟得不行,说实话,我那时候真不怎么喜欢你。”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语气却变得轻快而真诚,
“但是吧,你今天倒是挺讨人喜欢的。”
她侧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路灯的光映在她眼中,像跳跃的星子。
“喜欢”这个词,被她如此自然、如此不经意地抛了出来。
轻飘飘的,像是在评价一块刚出炉的司康饼的松软口感,或是指着窗外被雪洗过的澄澈天空说“喜欢这天气”。
奥利弗·伍德心里很清楚。
对她而言,这句“挺讨人喜欢的”和上一句“不怎么喜欢你”,不过是天平两端分量不同的砝码,是程度差异的情绪表达,远未触及某种本质的、令人心悸的转变。
尽管如此。
那个词还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声却汹涌的涟漪,瞬间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声音:
脚下积雪沉闷的“咯吱”声、远处街道模糊的车流嗡鸣、甚至他自己胸腔里那持续而有力的、宣告着存在的心跳鼓点。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包裹,只剩下那两个词在意识的回音壁上反复撞击。
身侧,科拉步伐依旧轻松,也在意犹未尽地继续。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随口的点评,在听者心中投下了一颗怎样威力难测的炸弹。
她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也许是关于他的过去,也许是别的——伍德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清冽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压不住他耳根持续攀升的热度。
橡树路22号那栋熟悉的深灰色房屋轮廓,在路灯和窗内透出的温暖光晕映衬下,出现在视野内。
那扇门后的灯光,像一个小小的、安全的港湾,宣告着这段短暂同行的终点。
该告别了。
两人在距离大门几步远的路灯下默契地停下脚步。
昏黄的光圈笼罩着他们,将影子拉长投在积雪的路面上。
科拉转过身,面向伍德:
“就到这里吧,我家就在前面了。”
伍德点了点头,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嗯。” 声音低沉,带着冬夜的清冷气息。
“谢谢你送我回来,”
科拉再次道谢,语气轻快,试图驱散一点告别的氛围,“也帮我谢谢菲奥娜,晚餐真的很棒。”
“我会的。”伍德应道,目光落在她脸上。
科拉朝他露出一个告别性质的笑容,转过身,抬起脚,靴子刚在积雪上踏出第一步,踩出“咯吱”一声轻响——
“卡佩。”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清晰,带着不容错辨的急促,穿透了寂静的空气。
科拉的动作顿住,疑惑地转回身:“怎么了?”
路灯的光斜斜地照在伍德的侧脸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也未能平息他胸腔里的某种躁动。
他开口,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带着一种近乎斩钉截铁的坚决,仿佛在球场上对着游走球发起冲锋,又像是在突破一道无形的心理防线:
“那既然是朋友……”
他微微停顿,像是在确认这个刚刚建立的关系基础足够牢固,琥珀色的眼睛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专注,
“你叫我奥利弗就好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路灯昏黄的光晕里,细小的雪尘似乎都停止了飘动。
伍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他能感觉到脸颊和耳根瞬间涌上的滚烫热意,连带着脖颈都烧了起来。
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下意识地、有些慌乱地瞥向一旁被积雪覆盖的冬青灌木丛,仿佛那深绿色的叶子上藏着什么重要的战术图解。
每一秒都如同被无限拉长,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未知。
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厚重。
清冽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两人呼出的白气在昏黄的光线下短暂交汇,又迅速消散。
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显得格外遥远。
这个平日里在球场上叱咤风云、指挥若定的队长,此刻真真切切地流露出几分少年模样,笨拙又真诚。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科拉看着他那副强作镇定却无处遁形的窘迫模样,看着他低垂的眼帘和通红的耳朵,一个温暖的笑容,如同破开冰面的阳光,缓缓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好,”
她清脆的声音终于打破了那令人屏息的寂静,带着一种轻松而自然的肯定,如同宣告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奥利弗。”
这个名字从她唇齿间流淌出来,带着一种陌生的亲昵感,又无比熨帖地融入了此刻的氛围。
话音未落,那只曾无数次抓住鬼飞球的右手,已伸到了他面前。
“你也是,”她的目光明亮而直接,映着路灯的光,也映着他此刻有些怔忪的模样,“叫我科拉就好。”
奥利弗·伍德——或者说,此刻的奥利弗——只觉得呼吸一窒。
他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白皙而线条利落的手,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更具象的邀请。
路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它,掌心向上,带着毫不设防的坦率。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有些僵硬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指尖在触碰到她微凉的掌心皮肤时,一股细微的电流感瞬间窜过,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收拢手指,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比想象中要小一些,指节清晰有力,带着常年握扫帚柄留下的薄茧,触感却异常清晰。
他掌心滚烫的温度与她微凉的指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清冷的冬夜里,传递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真实感。
这并非一个标准的社交握手。
没有快速的上下晃动,没有程式化的敷衍。它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基于新称呼、新关系之上的无声盟约。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握着手,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脚下的积雪反射着微光。
奥利弗低着头,目光胶着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深蓝色的围巾几乎要遮住他依然泛红的耳朵和脖颈。
一种奇异的暖流从交握的掌心蔓延开来,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也冲淡了刚才的紧张和尴尬。
几秒钟后,科拉才轻轻地、带着点笑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指尖离开他滚烫掌心的瞬间,仿佛带走了那奇异的电流,留下一种微妙的、令人留恋的余温。
“好了,”
她再次抬起头,笑容明亮,语气轻松地打破了这份短暂的静谧,
“这次真的该回去了。晚安,奥利弗。”
她特意加重了那个崭新的称呼。
“……晚安,科拉。”
奥利弗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回应道。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调侃,只有温暖的笑意和真诚的道别。
他看着她转身,步伐轻快地走向那扇透出温暖灯光的家门,靴子在雪地上踩出清脆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是在他心弦上敲击出轻快的音符。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那扇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屋内的光晕,奥利弗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低头,摊开自己的右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微凉的触感和那奇异的电流感。
路灯下,他紧抿的唇角再也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纯粹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在伦敦冬夜的寒风中,无声地绽放开来。
后天就能再见了。
他紧了紧脖子上的深蓝色围巾,仿佛那上面也沾染了某种特别的暖意,然后才转身,踏着积雪,朝着归途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