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田之内,那张由九缕灵丝织就的星网,在每一次吐纳间,都仿佛拥有了生命。
它不再是死物,而是一个初生的、渴求着力量的雏胎。
顾微尘心念一动,那枚锈迹斑斑的灵匠令自储物袋中飞出,无声地悬停于她的掌心。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这枚象征着她唯一身份的令牌,轻轻按向了丹田气海中那张星网的中央。
就在令牌触及星网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低沉嗡鸣,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直接在顾微尘的灵魂深处炸响。
灵匠令上厚重的锈迹,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拂去,寸寸剥落,露出其下古朴而深邃的青铜本色。
两个篆文,携带着镇压万古的气息,在令牌表面缓缓浮现——归藏!
归于万道,藏于己身。
与此同时,她腰间的青蚨剑与怀中的无锋尺,像是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召唤,竟也同时发出剧烈的共鸣!
三件灵器,三道截然不同的光晕冲天而起,却又在半空中完美交融,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精准地投射在顾微尘的身上。
整个外门灵田,在这一刻彻底沸腾!
地脉深处,九道灵气枢纽,如同九条沉睡的巨龙,被这股力量悍然惊醒,齐齐发出震天撼地的咆哮。
灵田之中,那九株被她以心血浇灌了七日,始终含苞待放的净心莲,仿佛听到了君王的号令,在一瞬间,同时绽放!
没有次第,没有早晚,就是那样整齐划一,九朵巨大的莲花,圣洁无瑕,于月色下怒放。
莲心之中,九道比月华更纯粹、比黄金更璀璨的金光,化作九条纤细却坚韧无比的金丝,破开莲蓬,如九道神罚之光,精准地垂落,与顾微尘丹田内那张星网的九个节点,完美连接!
顾微尘只觉脑海一片空白,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信息流,混杂着浩瀚的灵气,顺着九条金丝,疯狂地涌入她的体内。
那张灵气星网在金丝的灌注下,急速扩张、凝实,每一根丝线都开始衍生出无数更细微的脉络,它们不再是简单的悬浮,而是开始沿着她体内百骸,扎根、蔓延,构建起一个全新的、完全独立的循环体系!
在这一刻,她终于彻悟。
什么伪脉,什么替代品!
这根本就不是对废弃灵根的模仿与修补,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颠覆与重建!
她正在走的,是一条从未被记载于任何典籍,完全独立于灵根体系之外的,全新的修道之路!
一条,以器为引,以地脉为基,重塑己身的霸道之路!
“归藏……原来,这才是我的道。”
灵田边缘,魏无牙正进行着例行的夜巡。
当那九莲齐放,金丝如雨的惊天异象发生时,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月光与金光交织下,顾微尘静静盘坐于莲花中央,周身光华流转,神圣得如同执掌灯火,步入神明梦境的使者。
他眼中的震撼迅速被一种更为阴鸷的嫉妒所取代。
“引动地脉,窃取宗门灵机……好大的胆子!”这是足以让她被打入地牢,永世不得翻身的重罪!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传讯令符,指尖已经触及了那冰冷的符文。
只要他灵力一催,执法堂的人便会立刻赶到,将这个胆大包天的杂役当场镇压。
手已抬起,杀意已决。
可就在此时,他腰间那柄陪伴他十年的青蚨剑,竟轻轻颤动了一下,一丝微弱的剑鸣传入他的脑海,仿佛一声低沉的质问:“……你在此苦修十年,挥汗如雨,可曾让一株灵药,为你提前开过一朵花?”
这一问,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魏无牙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回忆的洪流瞬间将他吞没。
十年……整整十年!
他自诩勤勉,日夜不辍,风雨无阻,可换来的是什么?
不过是锻体九重,连引气入体的门槛都迟迟无法触摸。
他流了十年的汗,只是让自己的身体比凡人强壮一些。
而她呢?
她只用了七个夜晚,流尽的是心头的血。
却换来了地脉共鸣,九莲齐开!
他修的是宗门赐予的、按部就班的法门,求的是一丝渺茫的、被命运框定的前程。
他修的是命。
可她……她走的,却是一条无中生有,逆天而行的路。她修的是道!
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在他脑中疯狂交织,他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却只能握住一柄凡铁长刀的手,再看看远处那个被天地灵光所钟爱的纤弱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与荒谬感,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骄傲与嫉妒。
“咔嚓。”
一声轻响,他手中的传讯令符,竟被他自己无意识地捏出了一道裂痕。
裂痕迅速蔓延,最终,整块令符“啪”的一声,碎成了几块,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
“我修的是命……”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眼中最后一丝阴鸷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茫然的敬畏,“……她修的,是道。”
次日清晨,天光还未大亮,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带着监察司的仪仗,亲自来到了这片偏僻的外门灵田。
来者,正是裴元礼。
他手持一枚玄铁监察令,面容严肃,声音通过灵力传遍了整个外门区域:“外门杂役顾微尘,经监察司三月察验,其间并无任何违规之举。今三脉自通,气网初成,符合晋升之律,特擢升为内门候补弟子。三日后,于试剑台,验明道途!”
此言一出,整个外门登时一片哗然!
一个没有灵根的废人,竟然真的成了内门候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数十名和顾微尘一样,被判定为“凡尘根”,终生只能与杂役为伍的弟子,从各个角落冲了出来。
他们手中,无一例外,都捧着自己残破的本命灵器——断裂的锄头,崩口的柴刀,暗淡的纺锤……
他们冲到灵田之外,看着被晨曦笼罩的顾微尘,竟“扑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
“求执灯人,教我们……怎么长出自己的根!”
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绝境中迸发出的、孤注一掷的渴望。
人群中,萤奴捧着那把断成两截的无锋尺,早已泪流满面。
她看着顾微尘,就像看着世间唯一的光。
顾微尘缓缓睁开双眼,一夜的蜕变,让她的气质愈发沉静幽深。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示意萤奴将断尺递过来。
她将断尺置于身前,丹田内的“归藏”气网微微一震,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线,自她指尖溢出,如游蛇般,轻轻缠绕在断尺的裂痕之上。
“滋……”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原本死寂的断尺,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道狰狞的裂痕处,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温暖的微光。
虽然微弱,却是希望的光!
当夜,一封来自百炼翁的加密传信,悄然送到了顾微尘手中。
信上的内容,却如一盆寒冰,浇灭了白日里升起的希望。
“三日后的试剑台,执律堂长老将亲自出面,并带来宗门至宝‘破妄镜’。此镜能照彻本源,勘破一切虚妄。在镜前,凡尘根者,必现原形!你的伪脉,会在镜光下瞬间崩溃,灵气倒灌,非死即残!”
信的末尾,是百炼翁最严厉的警告:“一旦原形毕露,他们绝不会承认你的道。届时,你必将被冠以‘窃道之贼’的罪名,神魂锁入镇魔塔,永世沉沦!切记,切记!”
顾微尘抚摸着冰冷的青蚨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破妄镜……这是要将她打回原形,将所有追随者的希望,彻底碾碎。
许久,她忽然低声问向手中的长剑:“青蚨,匠主当年,是如何过的破妄镜?”
剑灵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带着一丝亘古的沧桑:“……以器掩脉,以血换时。”
八个字,如一道闪电,劈开了眼前的迷雾!
顾微尘眼中瞬间燃起决绝的光芒。
她没有迟疑,立刻将灵匠令、青蚨剑、无锋尺三件器物摆在身前,呈三角之势。
随即,她并指如刀,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一划!
滚烫的鲜血,涌了出来,却并未滴落,而是在她灵力的牵引下,化作一道道血色的符文,精准地烙印在三件灵器之上。
“以我之血为引,以我之道为基,器脉共生,结阵!”
随着她一声低喝,三件灵器光芒大作,灵匠令的厚重,青蚨剑的锋锐,无锋尺的坚韧,三股截然不同的灵光,在血色符文的连接下,竟开始向内收缩,化作一层薄如蝉翼,却又坚不可摧的光膜,缓缓缠绕向她体内那张初生的“归藏”经脉网络之外。
这就像是为一件刚刚铸成的绝世青铜器,覆盖上了一层完美的保护层。
破妄镜能照见本质,却难以分辨出,这究竟是器物的本质,还是经脉的本质!
它看到的,将是一个由三件古器灵光“共生”而成的“器脉”,而非顾微尘自己那条惊世骇俗的“人脉”!
试剑台之期的前一夜。
魏无牙独自一人,立于外门最高的山崖之上。
他将自己那把断裂的长刀,恭敬地置于一块青石上,而青石前,插着他的青蚨剑。
他闭上双眼,同样划破指尖,以自己的鲜血,在那断裂的刀锋上,艰难地涂抹着。
“我不信命了……”他低声呢喃,仿佛在对剑说,又仿佛在对自己说,“但我信,这条路,应该有人走下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那柄凡铁断刀之上,被血抹过的地方,竟有淡淡的金纹开始蔓延,自行勾勒出两个模糊的古字——织气!
而在另一边,清扫房内,顾微尘已将那枚刻着“归藏”二字的灵匠令,郑重地系于腰间。
她遥遥望向远处绝崖的方向,那里,曾是她和另一个人最后的诀别之地。
她嘴角泛起一丝极淡,却无比坚定的微笑,轻声说道:“陵不孤,我的根,长出来了。下次见你,我将不再是那个只能修补器物的人……”
“我,将是能修补这天地残缺的人。”
话音未落。
遥远到不可计数的宗门禁地,绝崖之巅。
那道被无数雷霆锁链贯穿、沉眠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身影,心口处的一截雷锁,毫无征兆地,“咔”的一声,崩裂了第二寸!
刹那间,一股比江河更汹涌、比星海更浩瀚的幽蓝色灵流,自那裂缝中疯狂冲出,化作一道贯穿天穹的光柱,让整片夜空,都为之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