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十月初八,塞外的风已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归化城周边旷野上的枯草与黄沙,天地间一片苍黄。
在南门外新平整出的巨大空地上,一座刚刚落成的砖石水泥烽燧如同巨兽的犄角,刺破苍穹。
燧顶之上,一面明黄底色的日月浪涛旗猎猎作响,与宣大军传统的红色旌旗并列,在这片自古由毡帐和牧歌统治的土地上,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强硬降临。
地平线上,先是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驼铃声穿透风声,随即,一条黑色的长线缓缓显现。
那是一只规模庞大的驼队,足有数百峰骆驼,如同移动的山峦,沉稳而坚定地向归化城走来。
驼背上满载的并非往昔商队常见的苏杭丝绸、景德瓷器,而是一捆捆崭新的铁锹、鹤嘴锄,一摞摞闪着冷光的犁铧,一袋袋沉甸甸的稻种、麦种,以及大量奇特的木质模具和用油布严密包裹的物件。
队伍中还有数十辆沉重的四轮马车,由健骡牵引,车轮深深碾入冻土,上面盖着苦布,依稀可见下方是码放整齐的、印有日月徽记的木箱
——那里面是即将在这片土地上流通的血液:龙元。
队伍前方,一位中年男子端坐于一匹神骏的河曲马上。
他身着藏青色锦缎棉袍,外罩一件玄色貂毛领斗篷,面容清癯,目光锐利中透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沉稳。
他便是日月集团北路总理事,赵承业。
他的身后,跟随着上百名身着统一棉褂的成员——有捧着算盘账册的账房,有手指粗糙、眼神专注的匠师,还有一批目光警惕、腰佩短铳的护卫。
这支队伍,更像是一支武装化的建设兵团。
早已在南门外等候的宣大总督卢象升,见状大步迎上前去。
他并未穿着总督的绯色官袍,而是一身轻便的锁子甲,外罩半旧战袍,风尘仆仆,眉宇间虽带着征战的疲惫,却更显英武干练。
“赵理事!一路穿越风沙,辛苦了!”
卢象升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豪爽,他抱拳行礼,目光却已迫不及待地扫向驼队上的物资。
赵承业利落地翻身下马,深深一揖,笑容真诚而热络:
“卢督师亲迎,折煞鄙人了!督师坐镇边陲,日夜操劳,才是真正的辛苦!”
他直起身,顺着卢象升的目光望向身后那巍然屹立、泛着青灰色光泽的新城墙,尤其是那座刚刚完工、结构精巧的瓮城和其上的箭楼,眼中不禁露出惊叹之色:
“久闻宋应星大人所创‘水泥’神效,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督师麾下儿郎更是了得,听闻此段城墙,三日便起一丈?真乃神速!”
卢象升脸上闪过一丝自豪,拍了拍冰冷的墙砖,发出沉闷的响声:
“皆是此物之功!和泥、浇注,凝固后坚逾磐石,远胜夯土版筑。以往筑城,经年累月,如今月余便可初具规模。天工开物,实乃强国之本!”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
“然,城墙易建,人心难附。要让这归化城真正成为钉在漠南的钉子,光有高墙深池还不够。”
赵承业会意地点点头,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一卷精心绘制的羊皮地图,在两名护卫的协助下,当众展开。
地图之上,归化城位于中心,其周边山川河流、草场荒漠标注得极为详尽,更有几处用朱笔醒目地圈出,并写着“垦区”、“疑似煤矿”、“官道规划”等字样。
“督师请看,”赵承业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朝廷已正式准了咱们联名上奏的《漠南垦殖疏》。”
“我日月集团将倾注全力,以此归化城为根基,效仿当年武帝屯田故智,却要用新法行事。”
他指着城西大片区域,“引艾不盖河之水,开辟万顷水浇地,试种耐寒稻麦与土豆;城北勘探煤矿、铁矿,建立工坊;修建通往集宁、二连乃至更远方向的水泥官道。”
“假以时日,此地不再是苦寒边塞,必将成为粮仓充盈、工坊林立、商贾云集的‘塞上江南’!此乃长治久安之根基!”
卢象升凝视着地图,目光灼灼。他看到的不仅是田亩与矿藏,更是一条条补给线,一座座兵站,一个可以为他的“朔方军”提供源源不断粮草、兵械和财政支持的强大战略后方。
他重重一掌拍在地图上,声如金石:“好!有赵理事这番蓝图,有我朔方儿郎的铁血护卫,何愁漠南不定?”
“这归化城,便是大明北疆永不陷落的堡垒,亦是教化草原、永绝胡患的起点!”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基于共同目标和彼此认可的默契在寒风中达成。
身后,庞大的驼队开始有序入城,工匠们指挥若定,号子声、驼铃声、马蹄声、以及远处城墙工地上传来的夯土号子声,交织成一曲充满力量与希望的边塞新乐章。
那面高耸的日月旗,在塞外凛冽的苍穹下,显得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