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冰冷的号角声便划破了北境清晨的宁静,在连绵的山谷间激起沉闷的回响。
肃杀之气,瞬间取代了营地里最后一丝睡意。
玄甲卫的士兵们动作迅捷地穿戴甲胄,检查兵器,冰冷的铁甲摩擦声汇成一片低沉的金属交响。
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只有刻入骨髓的纪律与冷静。
主帅大帐内,巨大的沙盘上,地势起伏,沟壑纵横,清晰地模拟出前方数十里的山地地形。
楚凤辞一身银色戎装,衬得她本就清冷的面容愈发锋锐。
她的手指,在一处名为“鹰愁涧”的狭长谷地处,轻轻敲了敲。
“南蛮主力昨日后撤三十里,在鹰愁涧西侧入口扎营,与我军形成对峙。“
”巫灵此人,悍勇有余,谋略不足,不足为惧。但那个阿骨打,绝不会无故后撤。”
她的声音清越而冷静,在安静的大帐内格外清晰。
“这更像是一个诱饵。”
穆晚站在她的身侧,同样身着戎装,目光紧盯着沙盘,沉声分析道。
“鹰愁涧地势狭长,两边是绝壁,易守难攻。若我军冒然追击,极易在谷中遭遇埋伏。”
“没错。”楚凤辞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所以,这次我们不攻,我们来‘钓鱼’。”
她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迅速勾勒出一条进攻路线。
“阿七!”
“属下在!”阿七立刻上前一步,身躯挺得笔直。
“你率三百亲卫营,装备五十支火铳,沿北侧山脊小路,秘密潜行至鹰愁涧的东侧出口,在那里设伏。记住,没有我的信号,绝不可暴露。”
“是!”阿七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用力点头。
能被王爷委以重任,对她而言是最大的荣耀。
“穆晚。”楚凤辞的目光转向穆晚。
“你率一千玄甲卫,作为主力,从正面佯攻。记住,是佯攻。与敌军一触即溃,将他们引入鹰愁涧。”
穆晚的心,猛地一跳。
一触即溃,将敌军引入鹰愁涧……
这正是她昨夜刚刚传递出去的,楚凤辞的“真正”计划。
当然,那是她编造的。
她不敢将王爷真实的、足以致命的计划全盘托出,只能在一次次两难的抉择中,泄露一些半真半假、无关痛痒的情报,希望能拖延时间。
可这一次,楚云瑶那边派来的人下了死命令。
他们需要一场“大捷”,需要楚凤辞遭受一次重创,来动摇她在军中的威望。
如果她再敷衍了事,弟弟穆羽的性命,便危在旦夕。
一边是待她恩重如山的王爷,一边是世上唯一的亲人。
那把名为“抉择”的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冰冷刺骨。
昨夜,在无尽的煎熬中,她最终还是将一个精心编造的、看似天衣无缝的“诱敌深入”计划,通过那个秘密渠道,传递了出去。
计划的核心,就是楚凤辞会佯装主力强攻,实则派出一支精锐,绕后偷袭南蛮的粮草大营。
而现在,楚凤辞真正的计划,竟然与她编造的假计划,在“佯攻诱敌”这一点上,不谋而合!
只是,引入的地点,不是她谎报的开阔地带,而是这绝杀之地——鹰愁涧!
穆晚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不知道南蛮的军师阿骨打,在收到她那份假情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布置。
但他会不会将计就计,真的在鹰愁涧设下埋伏,准备将佯攻的部队一口吞下?
如果真是那样,她率领的一千玄甲卫,将一头撞进真正的死亡陷阱!
“怎么了?”楚凤辞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一瞬间的失神,目光如电般射来。
“……没什么。”穆晚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因为极力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
“属下只是在想,如何佯败得更逼真一些。阿骨打此人,极为多疑。”
楚凤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分寸你自己把握。记住,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你我手中。”
“属下,遵命。”
穆晚从咬牙挤出这三个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
战鼓擂动,杀声震天。
鹰愁涧外,黑色的玄甲洪流与南蛮棕褐色的军队狠狠地撞击在一起。
穆晚一马当先,手中的长刀挥舞如风,刀锋划破空气,带起凄厉的尖啸。
她必须表现得足够勇猛,才能让后续的“溃败”显得合情合理。
南蛮的士兵同样悍不畏死,他们身材普遍高大,挥舞着沉重的弯刀和骨棒,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战局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胶着。
然而,穆晚的心,却在不断下沉。
她发现,南蛮人的抵抗,看似激烈,却少了几分孤注一掷的狠厉。
他们的阵型,在玄甲卫的冲击下,虽然不断后退,却乱而不散,隐隐然,正朝着鹰愁涧的方向收缩。
他们在演戏!
阿骨打那个男人,果然识破了她假情报中的漏洞,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完全相信任何情报,而是根据战场形势,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判断!
他在将计就计!他真的在鹰愁涧里,为她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穆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不能再带着一千姐妹往里冲了!那是死路!
“撤!向两翼撤退!不要进谷!”
在与一名南蛮百夫长错身而过的瞬间,穆晚用尽全力,发出了嘶吼。
然而,她的声音,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显得如此微弱。
前方的士兵已经杀红了眼,在南蛮军“节节败退”的诱惑下,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向了那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鹰愁涧。
“撤退!全军撤退!”穆晚目眦欲裂,拼命挥舞着令旗。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鹰愁涧两侧高耸的绝壁之上,突然冒出了无数的人影!
南蛮军师阿骨打,一个身形瘦削、鹰钩鼻的男人,正站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谷口,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他身边,身材魁梧如铁塔的南蛮将军巫灵,举起了手中的巨斧。
“放!”
随着阿骨打冰冷的声音落下,早已准备好的滚木礌石,如同暴雨一般,从天而降!
“轰隆隆——”
巨石砸入人群,瞬间血肉横飞。高速滚落的巨木,带着无可匹敌的冲击力,将一排排玄甲卫士兵连人带马扫倒、碾碎。
惨叫声、哀嚎声、骨骼碎裂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山谷。
刚刚冲入谷口的一两百名玄甲卫,几乎在顷刻之间,就被这来自头顶的死亡之雨所吞没。
穆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刚才还跟她打招呼的年轻士兵,被一块巨石砸中,上半身瞬间化为一滩肉泥。
鲜血与白浆,溅了她满脸。
温热的、黏稠的……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染成了血红色。
“不——!”
她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穆副将!快撤!!”
身边的亲卫拼死拉住她的缰绳,试图将她从这人间地狱里拖出去。
而在远处的山脊上,楚凤辞透过千里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酷。
她看到穆晚在最后关头试图阻止大军进谷,看到了她此刻的崩溃与绝望。
也看到了……南蛮军师阿骨打,那胜券在握的笑容。
包围线路再一次被精准预判。
诱敌之计,变成了引火烧身。
楚凤辞缓缓放下千里镜,眼眸深处,风暴正在凝聚。
她慢慢地转过头,看向身旁一名不起眼的亲卫,声音平静得可怕。
“阿七那边,有消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