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在永和宫偏殿坐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到外面传来宫女问安的声音。
是德妃回来了。
她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襟,抱着弘昐站起身。
德妃扶着竹息的手走进来,脸上带着些许倦色。
墨兰迎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儿臣给额娘请安,额娘万福。”
“起来吧,自家人不必多礼。”
德妃摆了摆手,走到主位坐下,目光落在墨兰怀里的弘昐身上,神色柔和了些:
“今个儿怎么有空进宫来了?”
墨兰起身,含笑答道:
“回额娘的话,儿臣看今日日头好,风也不大,想着弘昐有些时日没给祖母请安了,便带他进来给您瞧瞧。”
“额娘您不知道,弘昐如今已经会含含糊糊地喊人了呢。”
说着,她轻轻颠了颠怀里的孩子,低声引导道:
“弘昐,快,叫祖母,祖——母——”
弘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发出两个模糊的音节:“祖……母……”
虽不清晰,但那小奶音足以让德妃展颜。
她笑着向弘昐伸出手:
“好孙儿,真聪明。”
“来,到祖母这儿来。”
墨兰将弘昐递到德妃怀里。
德妃抱着沉甸甸的小孙子,脸上的倦容被笑意冲淡了不少。
她逗弄着弘昐,问他记不记得祖母,弘昐咿咿呀呀地回应着。
祖孙俩玩闹起来,殿内一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德妃吩咐竹息:
“去把前儿内务府新进上的那碟子牛乳菱粉香糕拿来给弘昐尝尝。”
竹息笑着应了下去,很快端来一碟小巧精致的糕点。
德妃亲手拈了一小块,小心地喂到弘昐嘴里。
弘昐吃得香甜,小手还想去抓碟子,逗得德妃笑个不停。
这般逗弄玩乐了好一阵,弘昐开始揉眼睛,打了个小哈欠,显是玩累了。
德妃见状,便对候在一旁的奶嬷嬷吩咐道:
“带小阿哥去后面暖阁睡会儿吧,仔细看顾着。”
“是。”
奶嬷嬷小心翼翼地从德妃怀中接过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弘昐,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孩子一走,殿内的气氛便从方才的童趣温馨稍稍沉淀下来。
德妃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
随后,才抬眼看向墨兰,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老四府里近来一切都好?”
墨兰端正坐姿,一一答道:
“劳额娘挂心,王府诸事安好。王爷前朝事务繁忙,但府内一切井然。”
“儿臣按例约束下人,管理内务,不敢有丝毫懈怠。各位妹妹们也皆安守本分,和睦相处。”
德妃静静听着,点点头。
随后,她似不经意般问道:
“年侧福晋的胎象如何了?太医可还时常请脉?”
墨兰答道:
“回额娘,年妹妹的胎象一直稳固。”
“太医每隔五日便请一次平安脉,近段时日的诊断都说脉象平稳有力,一切安好,额娘无需担忧。”
德妃“嗯”了一声,放下茶盏。
墨兰像是想起什么,语气轻松地补充道:
“年妹妹对这胎极为看重,盼着能一举得男,私下里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又是请人瞧风水,说哪个方位利子嗣,前几日还非说冯格格与她命理相克,住得近了冲撞了她的胎气,硬是央求了王爷,将冯格格从琪华阁迁了出去。”
她说着,掩口笑了笑,仿佛这只是后宅女子间无伤大雅的小计较。
德妃闻言,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墨兰:
“年氏……很想要个儿子?”
墨兰笑容不变,语气坦然:
“额娘,这王府后宅里的女人,谁不想要一个儿子呢?”
尤其是年妹妹这般出身,若有了儿子,后半生才算有了终身的依靠,地位也更加稳固不是?”
德妃沉默下来,面色略显凝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墨兰像是全然未察觉德妃脸色的细微变化,继续话家常般说道:
“说起来,今日儿臣原本还想约上月宾妹妹一同进宫来给您请安的,顺便把昭慧那小丫头也带来。”
“额娘您不知道,昭慧如今长得越发好看了,眉眼精致,小脸蛋白里透红,将来长大了,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提起另一个孙女,德妃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语气也带上了些许暖意:
“哦?本宫倒是不常见到昭慧。”
“月宾这孩子,近来似乎也不常进宫来请安了。”
墨兰笑着打趣道:
“看来额娘是想月宾妹妹了?”
“也是,月宾妹妹自幼在额娘膝下长大,情分不同寻常,算是半个女儿,额娘自然多疼她一些。”
德妃嗔怪地看了墨兰一眼:
“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本宫难道不疼你吗?”
墨兰立刻顺势道:
“是儿臣失言了。”
“额娘对儿臣的疼惜和维护,儿臣一直铭记在心,不敢忘怀。”
德妃终究还是关心齐月宾,顺着话头问道:
“月宾近来不得空,可是因为府中事务繁杂,加上昭慧年幼,她分身乏术?”
墨兰答道:
“府务和照顾孩子确实占去月宾妹妹不少精力,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嘛……”
她顿了顿,语气略显微妙:
“是近来年妹妹与她走得极近,二人如今可谓是如胶似漆的好姐妹,打得火热。”
“年妹妹因着安胎,在屋里待着难免寂寞,便时常寻月宾妹妹作伴说话。”
“今儿个儿臣出门前还听说,她们二人又约好了要在府里的小戏台看戏呢。”
“看戏?看的什么戏?”
德妃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听说是那出《澶渊护驾》。”
墨兰答道。
德妃仿佛被这勾起了兴趣,问:“这戏,说的是什么?”
墨兰解释:
“这戏讲的是前朝末年,皇室微弱,一位忠勇的将军在乱世中保护幼主,排除万难,最终拥立幼主登基,稳定江山的故事。”
“戏文里颇多忠肝义胆、力挽狂澜的唱段,在京中颇有些名气。”
果然,德妃听完,面色渐渐蒙上一层阴霾,声音也沉了下去:
“哦?她们……爱看这出戏?”
墨兰语气依旧平常:
“两位妹妹都是将门之后,自幼耳濡目染,对于这类忠勇报国、沙场征战的戏码,自然是比寻常闺秀更感兴趣些。”
德妃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说不准,她们不仅爱看,私下里,还能对着戏文唱上两句呢。”
墨兰愣了愣,露出些许迟疑的神色:
“额娘的意思是……”
她随即像是为齐月宾和年世兰开脱般,轻声迟疑道:
“不过,说不准她们只是小女孩心性,单纯爱看个热闹,不曾想那么多呢?”
德妃瞥了她一眼,目光锐利:
“就算她们自己不曾深想,不代表她们身后的家族不会借此遐想。”
“齐家倒也罢了,月宾膝下只是个女儿。”
“可年家……年世兰腹中之子,尚不知是男是女。若真是个男孩……”
德妃摇了摇头,重重叹息一声:
“年家军功赫赫,势力日盛,若再有了外孙这份指望,难免不会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老四正值关键之时,此事,不可不防。”
“还是要早做打算为好。”
墨兰面色肃然,点头应和:
“额娘深谋远虑,儿臣不及。确是该未雨绸缪。”
德妃闻言,却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和审视。
她挑眉看向墨兰,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
“哪里就是本宫深谋远虑了?”
“今日这番话,不都是你一步步引导本宫想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