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战也完全懵了。他高大的身躯好像被施了定身咒,昏黄的烛影里,他望见妻子的身躯难以抑制地轻颤起来,细微的、无从隐藏的动静随之逸散。
更见那垂落的裤脚边缘,悄然晕开一片深色,一点温润沿着她伶仃的踝骨滑坠,悄然落于青砖之上,无声地蔓延开一小片幽暗的湿痕,烛火在其间摇曳不定。
一股强烈的酸楚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似巨锤狠狠撞击在他的胸口,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这短暂的、仿佛将时空都冻结的死寂,被拓跋玉喉间骤然迸发出的一声凄厉哭喊彻底撕碎:
“哇——!”
犹如被无形之力抽去了全身筋骨,她猛地松开了支撑着矮柜的手,整个身子再无力维系,软软地向下一坠。
她双手死死捂住面颊,指节因用力而深陷肌肤,仿佛想将那灼烫得如同火烧火燎般的羞耻感连同自己一并掩藏、湮灭。
可汹涌的泪水却如滂沱骤雨,决绝地冲破指缝的桎梏,肆意奔流而下。
那哭声撕心裂肺,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浸满了令人窒息的羞耻——一种恨不能就此化尘化土的难堪,一种对自身竟如此失控的暴怒,更有一股对这无妄之灾的莫大委屈。
她终于崩溃地哭喊出来,声音因剧烈的抽噎而断断续续,字句在泣不成声的哽咽中破碎、缠绕:
“丢死人了……呜……都怪你!都怪你…白战……白战你这个…大浑蛋!呜呜呜……”
她语无伦次地控诉着,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颤抖。
每一次抽噎都牵动着纤弱的肩背,仿佛下一瞬就会彻底瘫软下去,化作一捧无助的尘埃。
这哭声像利刃,瞬间刺穿了白战心中所有的震惊和那片刻前还在盘桓的疑虑。
他身影如疾风般抢至近前,在她瘫软坠地的刹那,坚实的手臂稳稳一揽,将那颤抖如风中落叶、泪落如倾的娇躯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打横抱起。
怀中身躯,轻似柳絮,又沉如坠铅,那份源自绝望的份量,以及衣物上无声氤氲开的温热潮意,都沉沉压在他臂弯。
他收拢双臂,将她紧密地、呵护地圈在胸膛,如同拢住一件失而复得、却已布满裂痕的稀世珍宝。
一手稳稳托住她,另一手已带着无尽的怜惜,将她泪痕狼藉、冷汗涔涔的额角,轻轻护按在自己宽阔而温热的肩窝,下颌紧紧抵住那冰凉湿濡的发际。
低沉醇厚的嗓音,带着磐石般的坚定与抚平惊涛的温柔,一遍遍熨帖在她耳畔。
温热的吐息,轻柔拂过她浸透泪水的鬓边碎发:
“莫怕!玉儿,莫怕!…是为夫之过!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任你责打,任你叱骂!只求你…莫再哭了,莫再这般伤恸自己…看你如此…为夫…为夫的都疼碎了。”
那声音里浸满了不容错辨的痛楚与全然无保留的包容,字字句句,皆欲将她的悲恸承接。
他的怀抱温暖有力,带着拓跋玉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此刻却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疼惜。
他稳稳抱着她,刻意避开了那令她羞窘难当的所在,步履迅疾却异常平稳,迅速离开了这片象征着她崩溃的“战场”。
他将她轻轻安顿在净室门外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竹榻上。
竹榻的凉意透过软垫传来,却远不及拓跋玉心底那片冻结的荒原。
她依旧死死捂着脸,原先撕心裂肺的哭喊已化作断断续续、气息难继的抽噎,纤薄的肩膀无助地耸动,仿佛要把灵魂深处的所有羞愤与委屈都挤压出来。
白战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转身步入净室。他的动作迅捷而精准,带着处理最紧要军务时的沉稳。
他取过光洁的铜盆,从温着的暖水壶中倾入清流,又探手入水,指尖仔细感知着温度——直到确认那水温是恰到好处、绝不会让她感到分毫刺激的暖融。
他选了一条最是细软吸水的棉帕,浸入水中,待其饱吸暖意后,仔细拧至半干。
回到竹榻边,他屈下单膝,半跪在她身前,姿态低柔得如同侍奉一株初绽的、带着晨露的娇蕊。
他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极缓极轻地,解开了她腰间的系带,将那条沾染了湿冷与不适的下裳,小心翼翼地褪下。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饱含着无言的尊重与怜惜,唯恐再惊扰她一丝一毫。
温热的棉帕带着氤氲的暖雾,被他轻柔地执起。他细致地、一寸寸地拂拭过她微凉的小腿肚,直至纤细的踝骨。
那力道轻若鸿羽飘落,每一次抚触都浸满了无尽的疼惜与呵护,仿佛他指尖所及的,是这世间最无瑕、最易碎的羊脂琼玉。
他沉默而专注,以这无声的涤拭,温和地驱散她肌肤上的寒凉,更似在拂去她心湖之上凝结的霜雪与沉重的屈辱。
白战始终沉默着,所有的语言都融入了这专注的动作里。他以这无声的虔诚向她诉说:这一切并非污秽,亦非耻辱,这仅是他视若生命、甘愿倾尽所有温柔去守护的脆弱与真实。
拓跋玉紧捂着脸的手指微微泄开一道缝隙。
泪光氤氲的视线里,那个曾于尸山血海中踏血而行、令北境敌军胆裂魂飞的男人,此刻正半跪在她足边。
染过无数鲜血的宽厚手掌,此刻却以近乎朝圣的姿态,捧着最柔软的棉帕。
带着薄茧的指节每一次移动都谨慎如丈量疆土,正将她最不堪承受的狼藉,一寸寸拭成皎洁的雪原。
那专注的侧脸线条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柔和,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执拗的心疼。
这份沉默的、毫无保留的接纳与呵护,像一道滚烫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她心中最后一道名为羞耻的堤坝。
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却是掺杂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是羞,是恼,更是一种被全然包容、被深深疼惜的酸楚与委屈。
擦拭干净后,白战没有丝毫停顿。他迅速解开自己身上尚带着体温的玄色中衣系带,没有丝毫犹豫地脱下。
线条硬朗的上半身瞬间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肩胛处一道新鲜的、已经结痂的暗红色狭长擦伤赫然在目。
这细节刺痛了拓跋玉的泪眼,白战却浑不在意。
他只用那件还带着他灼热体温和熟悉气息的中衣,轻柔而仔细地包裹住她,如同为珍贵的器皿覆上最柔软的锦缎。
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将她稳稳抱起。这次,他的动作更加沉稳,怀抱也更加紧密,仿若要将自己所有的温暖都传递给她。
白战抱着拓跋玉,一步步走回温暖的卧房,重新将她安置在铺着干燥柔软锦褥的床榻之上。
脚底一接触到干燥温暖的被褥,拓跋玉便如同受惊的蚌壳,猛地蜷缩起身体。
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进那厚厚的锦被之中,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肯露出来。
这层织物是唯一能将她与这难堪世界隔绝的堡垒。
她紧紧闭着眼睛,濡湿的长睫如断旗黏连,在苍白的颊上投下溃败的阴影。
双颊滚烫似烽燧余烬,一路烧灼至耳廓,几乎要点燃发丝。
纵然与他骨血融契,腹中更孕育着新的生命——她也无法承受!
无法直视,在这至亲至爱的疆域里,她引以为傲的城池竟似婴孩般骤然失守。
这赤裎的、无从遮掩的脆弱洪流,将她经年筑起的、引以为盾的骄傲与矜持,冲刷得片甲无存。
拓跋玉此时只想消失,只想躲进一个没有任何目光能触及的、永恒的黑暗角落。
被窝里,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脆弱的尊严屏障。
她将脸深深埋进带着阳光和皂角气息的干燥被褥里,无声的泪水再次浸湿了柔软的棉布。
外面那个男人的存在,他的呼吸,他落在锦被上极有穿透力的目光,都让自己犹如芒刺在背,羞愤欲死。
世界缩成了这方寸之间的黑暗与温热潮湿,她像一只受伤的兽,只想在这自欺欺人的庇护所里,舔舐那难以愈合的羞耻伤口。
夜漏将残,子时的更漏声还带着冬夜的寒气,在涤尘居的寂静中幽幽回荡,最终消散于无形。
内室里,只余下拓跋玉压抑的、几不可闻的抽噎,还有她自己擂鼓般狂跳的心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死死蜷在厚重锦被筑成的堡垒里,每一寸肌肤都紧绷着,连脚趾都用力地蜷缩起来,好似要将自己缩进这织物纤维的最深处。
白战立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恰好笼罩住床上那团裹得密不透风的小女人。
他看着妻子这副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模样,心中是又好笑又无奈,更多的却是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疼惜。
方才那场意外,对她这般骄傲的人儿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撩起玄色锦袍的下摆,动作轻缓地在床沿坐下。
身下昂贵的紫檀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承重轻吟。他伸出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试探性地、极轻柔地去拉蒙在她头顶的锦被一角。
声音低沉醇厚,刻意放得比平时更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试图驱散这凝重的空气:“小笨蛋…裹得这般严实,是打算将自己闷死在被子里不成?快出来透透气。”
锦被下的身躯明显僵了一下,随即裹得更紧了,像个密不透风的茧,连一丝缝隙都不肯留。
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抗拒,细如蚊蚋,却透着斩钉截铁的固执。
白战的手停在半空,指尖感受到锦缎光滑冰凉的触感。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那深入骨髓的羞耻感像一层坚冰,非片刻温情所能融化。
看着她宁愿窒息也不肯面对自己的倔强,他心尖那点疼惜瞬间盖过了无奈。罢了,欲速则不达。
他收回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袍角精致的刺绣纹路,沉吟片刻,一个主意浮上心头。
他刻意提高了些音量,语气带着几分安抚,又故意透出要离开的意思:“好吧,拗不过你。那你先好好歇着,莫要再哭了,仔细伤了眼睛。更深露重,想必你也饿了…为夫去小厨房,给你弄些温热的羹汤点心来,垫垫肚子再睡。”
说罢,他站起身,锦袍窸窣作响,脚步声清晰地、不疾不徐地朝门口走去。
那脚步声像踩在拓跋玉紧绷的心弦上。她屏住呼吸,耳朵竖得尖尖的,捕捉着外间的一切动静。
吱呀——内室雕花的楠木门被拉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紧接着,是门轴转动、门扇轻轻合拢的闷响,最后是门闩落下的“咔哒”一声轻扣。声音落定,如同解开了无形的枷锁。
被子里紧窒的空气几乎让她窒息,心脏狂跳得快要破膛而出。
又屏息凝神地等了好一会儿,确认外面再无一丝声息,那沉甸甸的、让她芒刺在背的目光也消失了。
拓跋玉才像濒死的鱼儿终于浮出水面,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锦被掀开一条细如发丝的缝隙。
一只湿漉漉、犹带着惊惶的杏眼,透过这狭小的视野,紧张地窥探着内室。
烛火摇曳,光影在紫檀木家具上流淌。视线所及,空无一人。
只有博山炉里残余的安息香,袅袅升腾着最后一缕极淡的青烟。
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松弛,那口堵在胸口、几乎要将她憋死的气息,终于长长地、颤抖着吁了出来。
随着这口气的呼出,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软了,沉重的疲惫感和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她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被褥里,虽然那份蚀骨的羞耻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但至少,暂时避开了那让她无地自容的目光,获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她抬手抹了把脸上未干的泪痕,指尖冰凉。然而,这短暂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拓跋玉心神稍定,正犹豫着是该继续躲着还是起身去衣柜里取中裤时,外间再次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无比!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又绷紧如满弓。
吱呀——门再次被推开。
白战伟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中稳稳端着一个红木托盘。
托盘上,一只青玉小碗正氤氲着热腾腾的白气,旁边配着几块小巧精致的荷花酥和玉露糕,散发着清甜诱人的香气。
他反手轻轻带上门,动作从容不迫,目光却如鹰隼般精准地锁定了床上瞬间僵硬的身影。
拓跋玉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烧得滚烫。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猛地又想把头蒙进被子里,重做那不敢见光的鸵鸟。
可她的动作快,白战的动作更快。
只见他足下一点,身影如鬼魅般迅疾无伦,几乎是在她扯动被角的同一刹那,便已闪至床前。
那速度,快得只在烛光下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
“当啷”一声轻响,托盘被稳稳放在床头的矮几上,碗中的羹汤只是微微晃了晃,一滴未洒。
而白战的一只大手,已如同铁钳般,精准而强势地按住了锦被的边缘,将其牢牢固定在床榻之上。
他的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又巧妙地避开了她的身体。
拓跋玉慌了,用力拽了拽被子,纹丝不动!再拽,依旧如同生根!
那熟悉的、无助的羞愤感再次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她。
眼眶一热,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沿着依旧滚烫的脸颊滑落,滴在锦被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他的吻落下来,带着沙场点兵的雷霆之势,却又在触及那两片柔软时骤然化作春洪。
抵开齿关的刹那,拓跋玉听见冰层断裂的脆响。
不是太医叮嘱的万丈深渊,而是冻土之下岩浆奔涌的轰鸣。
他的另一只手迅速而轻柔地捧住她泪湿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带着灼人的温度,擦过她湿漉漉的眼角,抹去那冰凉的泪珠。
她的挣扎如蝶翼撞铁壁,反被更炽烈的熔岩吞噬。
白战喉间滚出低沉的战吼,捧颊的手陡然化作玄铁锁链,连同控着衾被的掌,悍然收拢成囚笼。
天地倒悬。拓跋玉只觉飓风卷过,整个人被钉在他滚烫的胸膛与锦褥之间。
那臂膀如浇筑的城垣,将她纤细的骨血囚禁得密不透风。
玄铁甲般的胸膛紧贴着她,内里战鼓雷动,震得她耳中金戈交鸣,心头烽火四起。
灼烫的气息裹着火星,燎过她颈侧最脆弱的雪线——
自玉胎结珠,他再未越雷池。
纵有焚身烈焰,也只在寒潭下奔涌。
每一次触碰皆如捧薄冰,连呼吸都敛成微风,唯恐惊碎琉璃盏中两缕魂魄。
而今七月胎稳如山岳,太医的诫言却似霜刃悬顶:
“行止若踏春冰,稍纵即万仞渊。”
此刻铁律在血中嘶鸣,怀中人却化作了熔炉。
温香如蛊,呜咽如咒,连她凌乱的吐纳都成了引燃千军万马的烽燧。
白战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咆哮,一股股热流疯狂地向头顶涌去,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得吻越发霸道,越发狂野,仿佛要将这数月来的压抑和思念尽数倾注于这一刻。
他粗糙的手滑过薄睡衣,碰到她圆滚滚的肚子。
掌心突然传来宝宝一记轻踢,像被小手拍了拍肩膀,他猛地清醒过来。
晨光未至,夜色如墨,唯有烛泪在鎏金烛台上堆积成赤红的珊瑚,纱帐里的呼吸慢慢静了,屋子里只剩下安安静静的暖意。
拓跋玉陷在凌乱的锦衾间,眼尾还沁着未干的湿痕,双颊却已浮起三月桃瓣般的薄红。
她怔怔摊开微颤的右手,烛光在指间淌成蜜浆。
那截玉白的肌肤上,赫然烙着几道淡红齿痕般的印迹。
“看什么?”
低哑的嗓音裹着热息扑在她耳后。白战健硕的臂膀自后方环来,将她牢牢锁进怀中。
粗糙手指捏住她下巴,轻轻转过来。
他温热的唇碰了碰那粒绯红的耳珠,像暖雾氤氲过初绽的樱蕊。
她倏然蜷起肩颈,细碎颤抖从唇间逸出:“别……”
他赤足踏下床榻,精壮腰背绷着流畅的肌理,烛光在汗湿的背脊上流淌,像融化的蜜淌过山棱。
淡青真气自他掌心氤氲腾起,铜盆中的清水顷刻滚沸如泉,白雾携着松针清气弥漫开来。
“手。”白战单膝抵在榻边,玄色衣襟散若夜潮,几道新鲜的血线横过胸膛,如破晓时分撕裂的云。
拓跋玉蜷起的手指被他骤然擒住腕骨。
指尖浸入水中的刹那,她唇间漏出一声低喘——那水是熔金般的炽意,可他抚洗她指缝的力道,却像在剥开最矜贵的莲子。
皂沫如细雪在两人指缝间浮沉。
他拇指反复拭过她泛红的掌心,像洗净暗痕的茧刃,又似拂过灼烫记忆的余温。
当最后一点泡沫在铜盆中消融,矮几上青玉碗忽起微光。
白战屈指一弹,三簇幽蓝火苗跃上碗沿,如活物般缠绕游走。
冷羹瞬息沸腾,荷花酥焦脆表皮重新泛出蜜色油光,甜香混着松针清气撞入鼻腔。
他舀一勺莲子羹吹凉,银匙却在她唇边停住:“张嘴。”
“我自己……”拓跋玉伸手欲接碗,却被白战躲过。匙沿不容拒绝地抵开齿关,软糯莲蓉裹着桂蜜滑入喉中。
每咽下一口,银匙便追着退缩的唇递进一分,直至她被迫仰头承受他灼灼目光。
半碗下肚,拓跋玉终于恼得咬住银匙:“饱了!。
闷笑震动着他的胸腔。他搁了碗,突然俯身,沾去她唇角一点晶莹:“玉露糕不尝?”
玉指未及推拒,半枚酥点已渡入檀口。
金屑沾连的齿关间蜜渍暗涌,寂静被糖霜碎裂声填满。
她腕间玉镯撞上雕花床柱的脆响里,他反剪那双挣扎的手,直到喉间呜咽化作春雨打湿的柳颤。
退开时薄茧碾过红肿唇珠,烛影中低笑漫过她耳垂:“还是这个喂法最甜。”
餍足与暖食催出浓重困意。拓跋玉眼皮沉沉坠着,却攥住他欲起身的衣带,颊侧无意识蹭着他臂弯:“……别走。”
撒娇的鼻音像幼猫爪尖挠过心口。白战叹着气躺下,扯过锦被将两人裹成茧。
她忽地缩进他怀里,膝盖无意抵着他衣料下绷紧的弧度,足尖掠过他脚背的温热,像被烫到般倏然蜷起。
他却将青瓷茶杯搁在矮几上,掌心覆住她欲逃的脚踝:“躲什么?方才蹭暖炉似的挨过来。”
天青釉烛台“噼啪”爆开灯花时,白战小心抽出发麻的手臂。
取过矮几上那卷翻毛的《育婴辑要》,他半倚缠枝莲引枕,就着熹微晨光翻开书页。
拓跋玉在梦中哼哼着追来,滚烫脸颊贴住他腰腹,一手还固执地攥着他的衣襟。
书页停在“胎动篇”,字句却再难入眼。怀中人绵长呼吸拂过他紧实的腹肌,孕肚圆隆的弧度紧贴他侧腰,随呼吸缓缓起伏。
他掌心无声覆上那处,恰逢腹中胎儿猛力一蹬——
拓跋玉迷蒙睁眼,撞进他盛着星火的眸子里。
掌心下胎动如浪,而他指尖正勾画她的腰线:“这小崽子,闹得比战场擂鼓还凶。”
纱帐外,天光刺破云层,金芒劈开案头烛泪,将彼此的身影熔成一道鎏金的剪影。
书卷从男人指间滑落,滚进堆叠的锦被深处。他俯身吻住她抗议的呜咽,将未尽的天光与晨风,都锁进一方暖玉生香的衾被之中。
午时的天光泼进轩窗,在青金石地砖上淌出粼粼金斑。拓跋玉慵懒睁眼时,发觉自己正被拢在熟悉的怀抱里。
白战玄色衣襟上沉水香未散,下颌蹭着她蓬松的发顶,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她睡乱的长发。
见她醒来,掌心便覆上她微隆的小腹:“饿不饿?念玉都来问了三回。”
外间隐隐传来碗碟轻碰声。白战拿过床头的杏子红撒花软烟罗外衫,仔细裹住她日渐丰腴的身子,手臂穿过膝弯将人稳稳抱起。
拓跋玉困倦地搂住他脖颈,脸颊贴着他颈侧跳动的血脉,任由他踏过冰凉地砖,像抱着一捧初融的春雪穿过屏风。
八仙桌上已堆叠起蓬莱时令:碧瓷碗里浮着雪蛤莲子盅,水晶碟盛着切如蝉翼的冰镇鲥鱼脍。
最夺目的是当中一笼翡翠色透花糍——以灵泉揉制的糯米裹着捣碎的三色花酱,蒸腾起裹挟草木清甜的云雾。
“娘亲快看!”白念玉踮脚捧起青玉荷叶杯,献宝似的递到拓跋玉面前,“浮春姑姑教我用晨露调的梅子饮,爹爹试过三盏了!”
少年郎眉眼弯弯,此刻却笑得露出两颗虎牙,袖口还沾着灶间带来的星点面粉。
白战单臂抱着妻子落座,屈指弹在儿子额头:“食不语。”
自己却舀了勺颤巍巍的雪蛤喂到拓跋玉唇边,见她含了,又拈起块花糍咬去半角,将糖馅最满的半块塞进她手里。
楚言垂首布菜,玄铁护腕与瓷盘相碰铮然轻响;浮春执银刀为鲥鱼剔骨,刃尖游走如蝶,未伤半分鱼皮。
饭毕漱玉泉煮的云雾茶时,白战忽然扣住妻子指尖:“带你骑鹤巡岛可好?”
他指尖划过窗棂外蒸腾的七彩云霞,“来此半月,倒委屈你困在方寸庭院。”
“当真?”拓跋玉眸中霎时点亮星河,孕后久困的郁色一扫而空。
白念玉早跳起来拽住楚言佩刀绦带:“楚叔快走!我知道丹书阁后藏着最神气的墨翎!”
浮春已疾步取来雀金裘,细细系紧拓跋玉的衣带:“山风凛冽,主母当心。”
一行人穿过月洞门,满园灵植应景而生:千年老榕垂下流光溢彩的气根,朱果在枝头炸裂成细碎金粉,星茸草顶着露珠追着衣袂摇曳。
白念玉率先奔到鹤苑,三只仙鹤正曲颈梳翎,见他来,最高大的墨鹤清唳一声展开丈余雪翅,金睛在日光下灼灼如焰。
白战揽住拓跋玉腰身纵身跃起,墨鹤振翅卷起飓风。浮云裂帛般撕开,拓跋玉的惊呼化作一串清笑散在风里。白战扯开大氅将她裹进怀中,温热掌心覆住她微凉的手背:“抓紧鞍环。”
下方弟子们正于演武场结剑阵,忽见巨影掠过苍穹。不知谁先喊了声“大师兄”,千百柄飞剑齐齐悬停半空,少年少女们仰首挥手,青衫被烈风扯得猎猎作响。
“师弟师妹们好呀!”拓跋玉半个身子探出氅衣,挥动的茜色披帛像一痕燃烧的霞。白战忙收紧手臂将人箍回,垂眸却见她笑靥生晕,孕后苍白的唇瓣此刻红如珊瑚,发间一支累丝金凤簪坠着的东珠,正随着鹤翼起落敲在他心口。
风声呼啸中,他俯首衔住她耳尖低语:“小傻妞...”
余音被罡风吹散,唯胸腔震动顺着相贴的脊背传来。
拓跋玉回眸嗔视,却撞进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那里头映着云海翻腾,映着下方追来的两只白鹤上楚言紧绷的侧脸、浮春按剑的柔荑,映着念玉兴奋挥手的剪影,可最深最烫的,仍是裹在雀金裘里这个鬓发散乱、笑眼弯弯的她。
墨鹤穿过垂天云瀑的刹那,他忽然以披风蒙住两人头顶。
黑暗中,他俯近的气息带着暖意,堪堪触到她微扬的唇畔笑意,所有言语便在那一刻,沉入了咫尺间温热的静谧。
演武场上千柄青锋齐齐悬空,列成北斗七曜阵,剑尖震颤引动气流嘶鸣。
重阳子玄衣玉冠立于阵眼,?袍角无风自动,袖中溢出的罡气凝成肉眼可见的冰晶细丝?,如提线般操控百剑轨迹。
寒泉击石般的训诫声穿透剑啸:“御剑之要,在神与锋合...气走督脉,意贯少冲——”
话音未落,天际忽有雪影掠过。一只孤鹤驮着茜色身影刺破云海,雀金裘的流光在日光下倏忽一闪。
重阳子瞳孔骤缩,剑诀脱口化作急令:“停!”
百剑应声坠地,铿然如碎玉。众弟子尚未回神,只见他们素来沉稳的三师兄已踏风而起。
腰间青霜剑龙吟出鞘的刹那,足尖轻点剑脊,人如离弦箭矢直追云霄,玄色广袖在罡风中猎猎翻飞,恍若垂天玄鸟张开的墨羽。
“三师兄去哪儿?”新入门的师妹攥紧佩剑惊呼。
“莫不是魔教突袭?”少年们纷纷引诀召剑。
重阳子的传音混着风声荡开,尾音已远在百丈之外:“飞剑口诀刻在石壁…自行参悟!”
浮春对此浑然不觉。她正死死攥住仙鹤颈间银鞍,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
高空寒气刺骨,风刃刮得脸颊生疼,下方是无边无际的翻腾云涛,偶有嶙峋山巅如墨舟刺破云海。
仙鹤突然俯冲向一道裂云深渊,失重感让她喉间溢出声短促惊叫。
“莫怕。”她颤抖着抚过鹤翎,想起白战传授的要诀,“蓬莱仙禽通灵性…”
掌心缓缓渡入温润木系灵力,鹤唳顿时清越几分。巨翅舒展稳住身形,载着她滑向蒸腾七彩雾气的玉髓潭。
恰在此时,身后云层猛然撕裂!一道剑罡裹着凛冽松针气扑面而来。
浮春骇然回首,只见重阳子踏剑穿云,玄衣与墨发在狂风中纠缠如泼墨。
他指尖捏着未散的剑诀,素来古井无波的眼中竟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焦灼。
“真人?!”浮春急扯鹤翎转向。仙鹤长唳着扎进参天古松林,铁钩般的爪尖擦过千年老松皴裂的树皮,抖落簌簌雪霰。
重阳子剑指下压,青霜剑倏地缩成三寸莹光没入袖中。足尖点在虬枝借力纵跃,玄袍拂过积满灵苔的枝桠竟未惊动半片松针。
前方忽现百丈断崖,浮春惊得闭眼勒缰,仙鹤却清啸着展翅腾空——
电光石火间,崖顶松涛间暴起幽蓝光网!原是巡山法阵感应到陌生灵力自动触发。
浮春腕间青玉镯骤亮,那是拓跋玉所赠的护身法器。但见重阳子凌空画符,一滴血珠自指尖弹向光网:“解!”
漫天蓝芒应声碎作流萤。他趁机凌空揽住鹤颈翻身而上,滚烫胸膛猝不及防贴上浮春冰凉的脊背。
仙鹤受惊急坠,两人随鹤翼翻滚着跌进厚如棉絮的云团。
待浮春从晕眩中睁眼,惊觉自己竟被重阳子箍在怀中,后背紧贴着他随呼吸起伏的胸膛。
两人卡在悬崖横生的紫血藤蔓间,仙鹤在不远处焦躁地啄食岩缝里的朱果。
“为何独自离队?”他声音绷得如拉满的弓弦,温热吐息扫过她沁汗的额角,“蓬莱结界外便是无尽海,若遇噬魂风...”
浮春垂眸盯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铁臂,那玄色衣料已被荆棘勾破,渗出星点血痕:“主上带夫人往东极看日落,命我回府取落下的安胎药囊。”
她从怀中摸出织锦药囊,灵芝清香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方才...多谢真人。”
藤蔓忽然轻颤,几粒萤火虫般的星茸草籽自崖顶飘落,在她鬓边旋舞如碎钻。
重阳子沉默地扯断勾住她披帛的毒刺藤,掌心抚过仙鹤受惊炸开的翎羽时,声音忽然低得散在风里:“日后巡山,唤我同往。”
下方深涧传来弟子们焦灼的呼唤,他召来青霜剑斩断藤网。
浮春仰头望去,恰见他耳际滑过一滴汗珠,坠进她衣领时烫得惊人。
东极岛嶙峋的岸礁浸在未时的烈阳中,整座岛屿因蕴藏万年琉璃矿脉,地表蒸腾着七彩碎芒。
白战揽着拓跋玉跃下鹤背时,?她裙裾拂过琉璃砂,瞬间折射出万千流虹,惊得白念玉伸手去捞那些虚无的光斑?。
“莫闹。”白战屈指弹向身侧古榕,?翠叶离枝时泛起玉髓光泽?,飘落过程渐次舒展延展——叶脉膨大成檀木支架,叶肉增殖为雪蚕丝软垫,?待触地刹那已化作镶贝贵妃榻?。
楚言玄铁护腕下的手指微蜷,这是他第七次见主上施展点化之术,仍抑不住喉结滚动。
白战掌心按向腰间储物袋,袋口金纹旋出涟漪状空间波纹,隐约浮现冰川火海的虚影,正是芥子须弥的法则裂痕?。
“咻!”
一蓬星月蓝辉?自虚空裂隙迸射。?星纹鲛绡毯?如初醒的月光潮汐般舒卷漫延?。
毯缘垂落的冰晶璎珞?扫过琉璃砂地,?撞出银河倾落般的碎钻光瀑?。
每根经纬线都浮动着呼吸状的星屑?,在琉璃折射中漾起冷调焰芒。
毯体覆上拓跋玉双膝时,孕肚突然顶出拳头大的凸起,?鲛绡即刻漾开涟漪状波纹,在胎动处旋出温润的星涡?。
“浮春姑姑定是贪看星茸海!”十五岁的白念玉蹲踞礁岩,指尖金线真气垂钓,?惊起鳞泛幽蓝的玄鳍鱼?。
少年未觉父亲眸底冰棱——蓬莱至东极御鹤仅需半炷香。
白战广袖拂过焦黑礁石,?五枚雷击木桩破岩成灶?。储物袋再漾波纹,?定窑玉瓷茶具裹着寒雾降于灶台?,朱泥炉内自燃青莲地火。
楚言默然取玉髓泉倾入铫子,?水流距壶口三寸即沸,因琉璃地热蒸腾起蟠龙状烟霞?。
拓跋玉小啜蒙顶雪芽时,?忽引夫君手掌贴向腹侧:“这小丫头踢腾得比仙鹤还欢...”?
白战掌心渡入暖阳般醇厚灵力,?胎动处浮起淡金涟漪?。
楚言垂首拨弄火炭,飞溅的炭花在他瞳孔映出明灭星子。
海平线忽有墨影劈浪而来。重阳子御剑穿透咸雾,玄色道袍前襟裂帛处?凝着紫晶状血痂?——藤毒与灵力仍在经脉厮杀。
浮春蜷坐墨鹤背脊,?雀金裘下摆撕裂的豁口露出月白中衣,怀中织锦药囊却如初绽玉兰般皎洁?。
“奴婢万死!”仙鹤未落稳浮春已滚坠,踉跄跪地时?袖管跌出星茸草籽,触琉璃砂即生金蕊?,“取药囊误入禁地,幸得真人...”
拓跋玉抬腕虚托:“起。”?青光如藤蔓卷起侍女刹那,目光扫过重阳子洇血袖管?,“劳三师叔护我这痴儿。”
重阳子以剑鞘叩地还礼,?青霜剑嗡鸣着没入脊骨?。浮春奉药囊时,?他玄袖擦过她腕间青玉镯,一粒草籽嵌进缠枝纹裂隙?。
楚言倏地侧身挡在白念玉前方,少年正瞠目盯着三师叔襟前血晶。
白战袖中赤玉杯凌空飞至重阳子面前:“窖藏廿年的参茸血醪。”
?琥珀色酒液在夕照下流转金晕,药香惊起礁缝间栖息的沙鸥?。
却见重阳子屈指叩杯缘,酒液倏地泼向浮春怀中药囊—— ?丝缎破口处浸润酒浆,蚕丝遇药竟自行收缩弥合,显出一线深赭补痕?。
“酉时三刻噬魂风。”他仰颈饮尽残酒,喉结滚动咽下未尽警示。
白战掌心猛按琉璃大地,?整座岛屿轰鸣着升起鎏金结界?,夕照恰在此刻撞碎海平面——
滔天赤浪被滤成温柔金纱,拓跋玉狐毛毯滚边燃起流火。
浮春跪坐岩缝, ?银针引着金丝线穿梭雀金裘裂口?,线尾缀的珍珠随动作轻颤。
重阳子按剑转身刹那,她腕间针囊里的金丝线突然滚烫,烙得肌肤泛起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