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安在懊悔里熬了大半夜，直到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爬上书桌，才勉强合了会儿眼。醒来时脑袋沉得像灌了铅，喉咙干得冒烟，他拖着脚步下楼找水喝，刚拐进客厅就被满屋子的饭菜香撞了个满怀——他妈系着碎花围裙，正站在灶台前颠勺，油星子溅在锅沿上滋滋作响，案板上摆着红烧肘子、松鼠鳜鱼，连他最不爱吃的拔丝地瓜都码得整整齐齐。
“妈，今儿这是……有贵客？”林以安揉着太阳穴问，顺手拉开冰箱门想拿瓶冰水。
“可不是贵客嘛，”他妈笑眯眯地回头，锅铲往灶台上一磕，“你女朋友啊，我特意请人来家里吃午饭。”
林以安手里的冰水瓶“哐当”一声磕在冰箱隔板上，差点没抓稳：“什么？女朋友？”
“装什么糊涂，”他妈擦了擦手走过来，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杨娜啊！我未来儿媳妇，来家里吃顿饭怎么了？”
“妈！我跟杨娜就是普通关系！”林以安急得直跺脚，“根本不可能往那方面发展！”
“怎么不可能？”他妈眉毛一挑，语气反倒更笃定了，“杨娜多好的姑娘，模样周正，性格也好，学习还拔尖。我跟你说，我连五金都给你备齐了，金镯子金戒指一样不缺，我看不如趁这机会，跟杨家提提，早早把你们俩的亲事定了！”
“妈！我不喜欢杨娜！”林以安的声音都拔高了八度，脸颊涨得通红。
“跟你妈还害臊？”他妈压根不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喜欢人家，你能跟人姑娘表白？”
林以安被这话堵得一愣
没等他解释，他妈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这杨娜家世可不一般。她外公和舅舅是市里的领导，她爸又是做房地产的大老板，身价上亿！你想想，将来你要是从商，有她爸照着；要是想进体制，她家里也能搭把手。这机会多难得，你可得攥紧了！”
林以安握着冰水瓶的手指越收越紧，瓶身的凉意顺着掌心往骨头缝里钻。他看着他妈眼里闪烁的期待，心里却像塞了团乱麻
“林以安，赶紧去洗漱换件干净衣服！”妈妈在厨房门口扬着嗓子喊，手里还颠着锅，“杨娜估计快到了，出去迎一迎，别杵着跟个木头似的，失了礼数！”
林以安抿着唇没吭声，心里再不情愿，也还是听了妈的话，转身噔噔噔跑上楼。冷水扑在脸上时，镜子里的人眼窝泛着青，眉头拧成个疙瘩
磨磨蹭蹭换了件干净t恤下楼，他妈又把他往花园推：“去那儿等着，人家姑娘第一次来，别让人家等。”
林以安只好在花园的藤椅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椅面的木纹。没过十分钟，一阵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亮闪闪的黑色豪车稳稳停在门口，车标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喇叭“嘀”地响了一声，不高不低，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意味。林以安心里门儿清——这是等着他亲自去开车门呢。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像上了发条的木偶，一步步挪过去，伸手拉开了后座车门。
“hi，林以安，好久不见。”杨娜探出头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想我了没？”
林以安扯了扯嘴角，没接话，只低声道：“快走吧，饭好了。”
“急什么。”杨娜优雅地抬腿下车，指了指副驾驶座，“车上有我给叔叔阿姨带的礼物，你拿一下。”
话音刚落，她很自然地伸手挽住了林以安的胳膊，指尖还轻轻捏了捏他的袖子。林以安浑身一僵，胃里像塞了团棉花，说不出的别扭。他能感觉到杨娜指尖的温度，却只想往后躲——可他知道不能。
他只好硬着头皮任由她挽着，另一只手去副驾拎礼物，沉甸甸的袋子勒得手指生疼。走向客厅的短短几步路，林以安觉得像走了半个世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场闹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叔叔阿姨好！”杨娜一进门就扬起笑脸，声音甜得发腻，手里还提着个精致的礼盒，眼角的余光却在客厅里扫了一圈，带着点不动声色的打量。
“哎哟，杨娜来了！快进来快进来，饭刚做好，就等你了。”林妈妈赶紧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礼盒往桌上一放，热络地拉着她往餐桌走，“快坐快坐，尝尝阿姨的手艺。”
杨娜在餐桌主位旁坐下，拿起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米饭，头也没抬地说：“阿姨，麻烦您帮我拿个骨碟，再盛碗汤吧，要那个玉米排骨汤，少放点玉米。”语气自然得像是在使唤自家保姆，连个“请”字都没有。
林以安攥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这也太没规矩了！他刚要开口说点什么，林妈妈却在桌下悄悄踢了他一脚，还飞快地给他使了个眼色，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少多嘴”。
林以安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胸口像堵着团火，烧得他浑身不自在。他索性低下头，拿起勺子往碗里扒拉饭菜，把那点憋闷的火气全撒在了碗里的排骨上——管她呢，先把肚子填饱再说，总不能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林妈妈倒是半点不介意，乐呵呵地应着“好嘞”，转身就去厨房拿骨碟，盛汤时还特意撇掉了浮油，按杨娜说的少放了玉米，端过来时脸上依旧堆着笑：“慢点喝，刚盛的，小心烫。”
杨娜接过汤碗，连句谢谢都没有，舀了一勺尝了尝，轻轻皱了皱眉：“稍微有点咸了。”
林以安咬着排骨的牙又用力了些，心里把这顿饭骂了八百遍——这哪是请人吃饭，分明是请了尊祖宗回来。
“阿姨！”杨娜用勺子轻轻敲了敲汤碗边缘，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麻烦您再给我换一碗吧，这上面漂着层油呢，我喝多了会腻。”她说着，还嫌恶地把碗往旁边推了推，汤汁晃出几滴在桌布上。
林妈妈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僵，眼角的细纹都绷紧了。她手里还攥着刚给杨娜夹菜的公筷，指腹在光滑的筷身上蹭了蹭，那点热络的笑意像被冰水浇过，一点点褪了下去。可她顿了顿，还是勉强挤出个笑脸：“好，好，阿姨这就去给你换。”
“我来吧！”林以安“啪”地放下筷子，猛地站起身。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妈大清早忙到现在，手被油溅了好几个红点，凭什么要受这种气？他刚要往厨房走，林妈妈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攥得他生疼。
“不用不用，”林妈妈压低声音，飞快地冲他摇头，眼神里带着恳求，“你陪着杨娜好好吃饭，这点小事我来就行。”她说完，没等林以安再开口，就端起那碗汤转身进了厨房，背影看着竟比平时佝偻了些。
林以安站在原地，胸口像被巨石压住，闷得喘不上气。他瞥了眼杨娜，对方正优哉游哉地用筷子挑着盘子里的虾仁，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脸上甚至还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笑意。
“你就不能客气点？”林以安的声音冷得像冰。
杨娜抬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怎么？心疼你妈了？可这不是她一个家庭主妇该做的吗？”
林以安的拳头“咯吱”一声攥紧了，若不是顾及着他妈在厨房，他真想把桌上的碗直接扣过去。
忙活了一早上的林妈妈总算能坐下喘口气，她拿起筷子时，手背上被油溅到的红印子格外显眼。大概是累狠了，她吃饭的动作快了些，偶尔夹菜时会带起一点汤汁，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脸上。
对面的杨娜用余光瞥着，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下撇了撇，眼神里闪过一丝嫌弃，像在看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她拿起勺子小口舀着汤，动作慢得像在表演，瓷勺碰到碗沿只发出轻轻的“叮”声。
饭吃到一半，林妈妈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从卧室里抱出个红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解开——里面是金灿灿的手镯、项链和戒指，在灯光下闪得晃眼。
“杨娜啊，”林妈妈把红布包往她面前推了推，脸上堆着憨厚的笑，“这是阿姨给你的一点见面礼，不值什么钱，你可别嫌弃。”
杨娜的眼睛亮了亮，却故意往后缩了缩手，语气带着点刻意的客气：“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哎呀，拿着拿着。”林妈妈又往她那边推了推，“你第一次来我们家做客，总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这是我们老林家的一点心意，你不收，就是不给阿姨面子了。”
杨娜假意推搡了两下，嘴里念叨着“这怎么好意思”，手却已经伸了过去，指尖碰到那些冰凉的金器时，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她把红布包往自己手边拢了拢，用纸巾擦了擦手指，才抬头对林妈妈笑：“那……我就谢谢阿姨了，真是太破费了。”
林妈妈见她收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一个劲地给她夹菜：“快吃快吃，菜都要凉了。”
林以安坐在旁边，看着那堆晃眼的金器，又看了看他妈被油烫红的手背，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他拿起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突然觉得这顿饭吃得无比讽刺——他妈掏心掏肺的热络，在人家眼里，恐怕不过是一场廉价的讨好。
饭后的厨房一片狼藉，碗碟堆得像小山，油腻的汤汁溅在灶台上，林妈妈系着围裙，正弯腰一点点擦着瓷砖上的油渍，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刚擦过的地方又很快蒙上一层薄汗。
客厅里，杨娜跷着二郎腿陷在沙发里，遥控器按得飞快，屏幕上的画面一闪一闪，她却没怎么看，眼神时不时飘向墙上的挂钟。忽然，她扬着嗓子朝厨房喊：“阿姨！”
林妈妈手里的抹布一顿，赶紧应着：“哎，怎么了杨娜？”
“您帮我泡杯茶吧，”杨娜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挑剔，“要茉莉绿茶，记得放六朵茉莉，多一朵少一朵都不行。”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茶水温度得刚好，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我只喝三百毫升，多了少了都不行。”
林妈妈手里的抹布攥得更紧了，指腹被粗糙的布料磨得发红。她刚忙完一桌子饭菜，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可听着杨娜这吩咐，还是咬着牙应道：“好，好，阿姨这就去给你泡。”
她转身在橱柜里翻出茶叶罐，小心翼翼数了六朵茉莉放进玻璃杯，又拿着温度计在水壶上测了半天，倒 水 时还特意用量杯盯着刻度，直到刚好三百毫升才停下。端出去的时候，手还在微微发颤。
杨娜接过茶杯，眼皮都没抬一下，抿了一小口就皱起眉：“还是有点烫了。”说着，就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继续摆弄起遥控器，仿佛刚才那番折腾，不过是随手打发了件无关紧要的事。
林以安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妈佝偻着背继续擦灶台，再看看沙发上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这哪里是来做客，分明是来当祖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