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杜那大教堂的至高尖塔内,一间不对外开放的密室中,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圣油。这里没有信徒的祈祷,只有压抑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教皇桑克图斯,那个本该眉心中弹、死在布道台上的老人,此刻正静静地悬浮在房间的中央。他不再是那个慈眉善目的牧者,一圈金色的、仿佛由实质光芒构成的圣环在他脑后缓缓旋转,纯白色的教皇华服无风自动,散发着一股既神圣又极度违和的恐怖威压。他的双眼紧闭,但整个房间,乃至整座佛杜那城,似乎都在他的意志笼罩之下。
“陛下……”
教团骑士长克雷多单膝跪地,低着头,声音中充满了激动与敬畏。他亲眼见证了“升天仪式”的全过程——教皇的“尸体”被运回这里,在神秘装置的辉光中,伤口愈合,生命重燃,并最终获得了这般近乎于“神”的姿态。对于信仰坚定的他而言,这不是诡异的复活,而是斯巴达大人亲手施展的神迹,是教团即将迎来光荣“救赎”的最好证明。
“克雷多。”桑克图斯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闪烁着金色的、非人的光芒。他的声音不再苍老,而是变得充满了层次感,仿佛是无数个声音在同时说话,威严而又空洞。“那个红衣的刺客,逃走了吗?”
“是的,陛下。尼禄正在追捕,但……”
“无妨。”教皇打断了他,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意外或愤怒,“一个无关紧要的变量而已。真正的关键,在于尼禄。”
他缓缓降落,走到克雷多面前。
“我的孩子,你对尼禄的‘异常’,早就有所察觉,不是吗?”
克雷多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将头埋得更低了:“是的,陛下。我……辜负了您的信任。”
“不,你做得很好。你的忠诚,斯巴达大人有目共睹。”教皇的声音变得温和,像一位宽厚的长者,“尼禄是我们‘救赎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他那只被诅咒的手臂,正是启动‘救世主’核心所必须的、最纯粹的斯巴达之血的容器。现在,是时候让他回归到主的怀抱,完成他生来的使命了。”
“您的意思是……”
“去吧,克雷多。”教皇的声音再次变得威严而不容置疑,“下达命令,让你的骑士们,带他回来。无论用什么方式。告诉他,这是主的召唤,是他洗刷自身罪孽、获得永恒荣耀的唯一机会。”
克雷多的内心在激烈地挣扎。他想起了妹妹姬莉叶看尼禄时那充满爱意的眼神,想起了尼禄虽然叛逆但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尊敬。让他下令抓捕自己视如己出的年轻人,这让他感到一阵心痛。
但最终,对教皇和斯巴达的绝对信仰,压倒了一切。
“遵命,陛下。”他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都已被坚定所取代,“我必将完成您的旨意。”
与此同时,在城堡地下的秘密实验室里,首席科学家阿格纳斯正对着一块巨大的监控屏幕,发出神经质的、咯咯的笑声。屏幕上,正实时播放着教皇密室中的一切。
“成功了……成功了!‘升天仪式’完美成功!”他扶了扶滑落的眼镜,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狂热的光芒,“陛下的身体,已经初步与‘救世主’的核心同调!很快……很快我们就能迎来一个由秩序和信仰统治的、完美的新世界了!”
他的周围,矗立着十几个巨大的玻璃容器,里面浸泡着一个个身穿白色盔甲、背后连接着机械翅膀的“天使”。
“听到了吗?我的孩子们?”阿格纳斯张开双臂,如同一个指挥家,对着他的“作品”们布道,“你们即将迎来第一次,也是最光荣的一次出征!去吧,去将那个拥有着‘神之右手’的珍贵‘素材’,带回来!”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块小一些的屏幕。上面,正循环播放着魔剑祭时,尼禄与但丁对峙的画面。
“还有……这个男人……”阿格纳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充满了贪婪,“一个比尼禄更加纯粹、更加完美的斯巴达血脉样本……他的数据,他的细胞……如果能得到他……我的研究,将能达到真正的‘神’之领域!”
他按下了通讯器,用一种尖利而又兴奋的声音,对正在离开密室的克雷多发出了“建议”。
“克雷多大人,请务必注意,与尼禄同行的那两个异乡人,极度危险。尤其是那个银发的男人,请您在下达命令时,让您的骑士们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其活捉!这是……为了教团更伟大的未来!”
当凯因一行人重新踏入佛杜那城区那熟悉的石板街道时,一股肃杀而又诡异的气氛扑面而来。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但空气中却没有恐慌,反而弥漫着一种被强行压制下的、近乎狂热的庄严感。巨大的教团旗帜从每栋建筑上垂下,仿佛在迎接某位神明的归来。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大教堂前方的中央广场时,十几道身穿白色教团骑士盔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将他们团团围住。
它们没有言语,没有警告,只有冰冷的、毫无生机的沉默。为首的骑士队长缓缓抬起手中的巨大双手剑,剑尖直指尼禄,那是一个再也明确不过的攻击信号。
“哈?”尼禄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将“绯红女皇”从背后取下,扛在肩上,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说道:“搞什么鬼?这就是教团欢迎‘功臣’的方式?在我辛辛苦苦追捕刺客的时候,你们却派这些新的铁皮玩具来堵我的路?克雷多那家伙,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他加入教团,一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使用力量保护姬莉叶,二是因为他敬重克雷多。至于教团本身那些繁文缛节和狂热信仰,他向来嗤之以鼻。此刻,被自己人刀剑相向,他感觉到的不是信仰的崩塌,而是被克雷多背叛的愤怒和对这套官僚做派的极度厌烦。
“喂!你们这些家伙,听不懂人话吗?!”尼禄拧动剑柄,ExcEEd系统发出轰鸣,“再不让开,我就把你们拆成一堆废铁!”
回应他的,是十几台推进器同时点燃的嗡鸣声!
“白色天使(bianco Angelo)”骑士们背后那如同昆虫翅膀般的推进器瞬间爆发出蓝光,化作一道道白色的闪电,挥舞着骑枪,从四面八方朝着三人冲了过来!
“切,一群疯子!”尼禄怒骂一声,挥舞着燃烧的“绯红女皇”迎了上去。他试图留手,用剑身去格挡,想将这些昔日的同僚打晕。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些“天使”的力量和速度远超以往,它们的攻击没有任何犹豫,招招致命,仿佛根本不是人类!
“看来,你们的教团,已经烂到根子里了。”
凯因那平淡的声音,突然在尼禄身后响起。他缓缓地,从尼禄的身后走出,站到了所有“天使”骑士的面前。
“凯因!”爱丽丝有些担忧地叫了他一声。
“退后,爱丽丝。”凯因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会有点‘脏’。”
他看着眼前这些身穿圣洁盔甲、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魔气息的“骑士”,湛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厌恶。
“这些家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为首的“天使”队长发出指令,数名天使骑士立刻分出,挥舞着巨大的骑枪,朝着凯因冲了过来。
“不自量力。”
面对这足以将一支小型军队都撕碎的冲锋,凯因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波澜。
他甚至没有拔出背后的破坏剑,也没有召唤出那足以毁天灭地的魔人手臂。
他只是缓缓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就在天使队长的骑枪即将临身的瞬间,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幻影般,瞬间从原地消失了。
下一秒,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低语,在他的耳边响起。
“太慢了。”
“噗嗤。”
一声轻响。天使队长甚至没看清凯因是如何出手的,手上那柄巨大的骑枪便脱手飞出。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他的胸口传来,他那身坚固的白色盔甲,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凹陷、碎裂!
“轰!”
天使队长的身体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远处的墙壁上,滑落下来,再无声息。而从他破碎的盔甲之下,流出的,并非鲜红的血液,而是一种如同石油般漆黑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这一幕,让所有冲上来的“天使”,都为之一滞。
也让后方的尼禄,彻底地惊呆了。
凯因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他如同虎入羊群,展开了一场单方面的、高效的“清扫”。
他的动作,不再有任何的试探和保留。他的每一次出拳,都精准地击中“天使”们盔甲之下,那作为恶魔核心的连接点;他的每一次踢腿,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将那些看似坚固的盔甲,连同里面的恶魔灵魂,一同踢得粉碎!
他像一个最冷酷、最专业的“清道夫”,清理着这些被伪装起来的、肮脏的垃圾。
战斗,在短短十几秒内,就结束了。
当最后一个“天使”在不甘的嘶吼中化为黑色的灰烬时,整个广场,再次恢复了寂静。
凯因站在一片狼藉的、散落着破碎盔甲和恶魔残骸的场地中央,身上甚至没有沾染上一丝的污秽。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那个还愣在原地,一脸震惊的尼禄。
“看到了吗?”凯因的语气平淡,“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所‘守护’的教团的真面目。”
尼禄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满地的恶魔残骸,心中那份一直以来所对教团的“憧憬”,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击得粉碎。
凯因没有再去理会他。他走到一具还未完全消散的恶魔残骸旁,蹲下身,从那堆漆黑的粘液中,捡起了一块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奇特的金属碎片。
那块碎片上,刻画着一个用特殊字体刻下的签名——Agnus(阿格纳斯)。
“原来如此。”凯因看着手中的碎片,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人体实验……恶魔改造……看来,这个教团的首席科学家,和我们神罗的宝条博士,还真是‘志同道合’啊。”
“凯因……”爱丽丝走到他的身边,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我能感觉到……这些可怜的灵魂,他们生前,应该都是教团的骑士。他们被阿格纳斯用谎言欺骗,自愿接受了改造实验,以为这样就能获得更接近斯巴达的力量。但最终,却变成了这种没有自我意识的、可悲的杀戮工具。”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逝者的悲悯,和对始作俑者那毫不掩饰的愤怒。
“阿格纳斯……”
尼禄缓缓地念出了这个名字,他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他想起了那个总是躲在实验室里,进行着各种秘密研究的、神经质的科学家。他终于明白,自己内心那份对教团的排斥感,到底从何而来了。
“那个混蛋……在哪里?”尼禄的声音,冰冷刺骨。
“别急。”凯因站起身,将那块金属碎片,扔到了尼禄的脚下,“这个‘礼物’,会指引我们找到他的老巢的。”
他看着尼禄那张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眼神平静。
“观光,到此为止了。”
“从现在起,我们要做的,是‘狩猎’。”
他说完,便不再停留,转身,朝着森林的方向走去。
尼禄看着他那宽阔而又可靠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脚下那块沾染着污秽的金属碎片。
他捡起碎片,紧紧地握在手中。
然后,他抬起头,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所有的迷茫和困惑,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澈的杀意,和一份属于斯巴达之子的、无可动摇的决心。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上了凯因的脚步。
他知道,这个男人,将带领他,去揭开所有被掩盖的真相。
也将教会他,如何去使用自己这只被诅咒的、却又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手臂,去亲手审判那些,将信仰与生命都视作玩物的,真正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