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民赶到公社的时候,才早上七点钟,太阳都没出来呢。
他为啥要这么早来呢?这就是他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对这门亲事是相当重视的,是当了一回事的。
回头看了一眼崭新的永久自行车,再瞅瞅身上穿的棉猴,陈建民觉得自己来早一点儿绝对是正确无比的选择。
你别说,人家刘老师也没睡懒觉,在他把手伸进铁栏杆里,来回晃动大门上的锁头,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后,刘晓梅披着一件棉袄跑出来了,呵,她也真抗冻,里面只穿了粉色的线衣线裤,趿拉着鞋,头发还有点乱,小脸红扑扑的,这明显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就是吧,跑过来的时候,胸前一晃一晃的,看着陈建民精神抖擞。
“你怎么来这么早?”刘晓梅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随口问道。
“高兴呗,一寻思马上就要有个牡丹花一样漂亮的媳妇,昨晚上就没咋睡着,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就想早点儿见到你,这会儿见到你了,心里可就踏实了,刚才这心还嘭嘭跳来着,你要不信过来摸摸看。”
陈建民的情话是随口就来,有没有效果呢?
绝对是有的,别管他这话是让人春心荡漾还是尴尬得脚趾头扣地,反正老师同志捅锁眼的手哆嗦了一下,钥匙掉到了地上。她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丢给陈建民,弯腰去捡钥匙。
由于粉色线衣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没扣上的缘故,导致她弯腰的时候让陈建民大饱了眼福。
即便太阳还没出来,但四周的光线已经足够让他看清那里面的风景,他琢磨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这不能怪他,文化水平有限,没办法。最后归结为超级大的汤圆,这让一大早为了赶时间,饭都没吃的他,顿觉饿得发慌,口水都止不住了。
老师同志的观察力还是很敏锐的,打开大门后拢紧了棉袄,还顺便狠狠地瞪了一眼陈建民,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往屋里跑。
陈建民乐了,这就对了呗,这才像个二十二岁的小姑娘应该有的反应,总的来说,他刚才调戏也好、说情话也罢,都为一个核心目标服务:改造“冰美人”!
现在看来,效果绝对是有的。
老师同志已经快要装不下去了,正在渐渐显露她的真实模样。
“这么冷的天儿,你咋穿这么少就往外跑?”老丈人黑着脸从屋里出来,正看到刘晓梅往回跑的场景,唠叨了一句。
而后,看到陈建民,更不乐意了,“他一个大小伙子,在外面儿多站一会儿能咋地?还怕冻着他呀?”
不是,老丈人这态度不对劲儿啊。
陈建民心里直犯嘀咕,前两次来可不是这样啊,那热情劲儿就跟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一样,现在咋这样了呢?
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订婚之后,他可是真成了刘国庆同志的姑爷,没结婚之前,理论上是要看老丈母娘脸色的,这是传统,何况他还是个上门姑爷。但他没有老丈母娘,老丈人就扮演这个角色了。
嘿,这是跟谁俩呢?
陈建民可没打算惯着老丈人那臭毛病,但他解决问题有自己的一套思路,并没有硬刚,而是采取了迂回策略。
自行车推进院内,跟回到自己家一样,把两只野鸡拿到外屋地,放进一个大洗衣盆里用凉水泡上,随后钻进西屋。
从带来的军挎包里掏出两个木制的烟斗,两串同样材质打磨出来的手串,堆到老丈人面前,脱了棉猴、甩掉脚上的鞋,直接上了热炕头,还从被搁子(一般放在炕上,主要装被褥的大柜子)里拽出一床瞅着非常干净的被子,躺下来还嘀咕着:“冷,今儿早晨怕不得有零下三十度了吧?”
刘国庆目瞪口呆地看着准姑爷这一番动作,还没忘反驳他:“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夸张)?一点儿都不冷……咦?”话没说完,他看到那两个烟斗和手串,眼睛马上就直了。
“瞅这纹理……这他妈不会是那啥树做出来的吧?”
拿起一只烟斗仔细地观察,又跑到窗户边上,借着刚刚透射进来的朝阳光线研究半天,终于确定了,“这是水曲柳做出来的?”话语中有挡不住的惊讶和喜爱。
水曲柳,东北名贵树种,数量稀少,纹理特别好看,还耐磨,是制造高档家具的好材料,这年月还没被保护起来,数量却也不多。更别提制作出造型优美,手感温润的烟斗,对刘国庆这种骨子里认为自己是个文化人,有档次的农民来说,这礼物实在是太对胃口了。
陈建民趴在炕头上,假装闭眼,却在偷偷观察着老丈人的反应,这会儿,像个快要冻死的野鸡似的,有气无力地说:“应该是吧?我就瞅着那树挺好看的,砍了一棵拿回去,打算做个摇椅来着,顺手就鼓捣了这么两个东西,送给别人不一定能知道这玩意儿的贵重,想着您应该能懂,就送给您了。对了,年前我没空儿了,年后,我把那摇椅也做出来给您送来。”
“摇椅?”刘国庆急了,连连摆手,“你可别霍霍(浪费、糟蹋)好东西呀,有那料子打张床,打个柜子啥的多好,对,就打书柜,那才能配上水曲柳这名字呢。”
说完,他才发现准姑爷都要睡着了,便伸手摸了摸炕,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叨咕着:“这孩子一大早赶二十里山路,瞅这样是冻着了,不行,得烧点儿火。”
陈建民差点儿笑出声,瞧见没,降服一个人不一定非得来硬的,投其所好能更高效地解决问题。
那两个烟斗和手串儿都是原来的陈建民做出来的,那人一天到晚哪儿不去,在家净鼓捣木匠活儿了。
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至少目前让老丈人乐颠颠儿地去烧炕了不是?
其实身子底下的炕也没凉到哪儿去,躺着挺舒服的。
昨天“温泉赏花”的后果,又是半宿没睡着觉,加上今天又起了个大早,在雪地里骑了二十里自行车,关键还没吃早饭,所以,这会儿的陈建民确实是又累又困还饿,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还做梦了。
梦里有个女人,呃,为啥不是具体哪一个女人呢?因为这个女人一会是佟玉兰,一会儿是刘晓梅,一会儿又变成了另一个人,反正来来去去的,不是在他眼前一边脱衣服跳舞就是在躺在他身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这他妈谁能受得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脸上有点痒,伸手扒拉了一下,耳边好像有轻笑声,那声音略带磁性,特别有诱惑力。
而梦中,他躺在一处微风习习的山岗上,刘晓梅慢慢地解开粉色线衣的扣子,从他脑袋上俯身压来,还朝他嫣然一笑。
这情况,他能闲得住可就不是陈建民了。
两手抓住她的肩头,猛地把她从自己身上拽过来,一下子就搂住了她的腰,偏偏这时候,怀里的女人又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面孔……呵,管她是谁,敢惹老子的火,那就得等着被点着吧……
直到腰间突然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有人掐他。
他猛然间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还真抱着一个女的。
一张稍有点儿婴儿肥的俏脸出现在面前,距离近得他只要抬头就能亲到对方。一对内双眼皮的眼睛,漆黑如墨的眸色,正好奇、惊慌、甚至还带着点挑衅意味地望着他。
这个人不是刘晓梅,更不是佟玉兰。
所以,他是醒了还是在梦中?
如果醒了,这女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