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光线被调节到最适宜阅读和工作的柔和亮度。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那是林清墨身上常年携带的、属于医院的特有气息,与他本人清冷严谨的气质融为一体。
林清墨端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脊背挺直如松。他戴着一副防蓝光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医学文献和数据图表。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快速而精准地敲击着,发出节奏稳定、清脆利落的嗒嗒声,如同某种严谨的乐章。他正沉浸在一篇关于神经外科最新术式疗效对比分析的学术论文的修改中,神情肃穆,心无旁骛,整个书房仿佛都因为他而笼罩在一片不容打扰的静谧氛围中。
书房靠窗的角落,铺着一块柔软厚实的羊毛地毯,上面扔着一个巨大的、豆袋材质的懒人沙发。江澈就像一只找到了舒适窝点的大型犬,整个人深陷在沙发里,怀里抱着最新款的游戏手柄,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展着。他戴着无线耳机,将游戏音效调得很低,手指灵活地在手柄按键上飞舞,操控着屏幕里的角色在虚拟世界里冲锋陷阵。他时不时会因为游戏里的精彩操作而无声地咧嘴笑,或者因为失误而懊恼地皱皱鼻子,但始终牢记着“清墨在工作,不能吵”的铁律,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安静。
这份和谐的宁静,大约维持了……不到半个小时。
当江澈操控的游戏角色完成了一次极其漂亮、以一敌五的极限反杀时,巨大的成就感和兴奋感瞬间冲垮了他的自制力。他猛地从懒人沙发里坐直了身体,一把扯下耳机,也顾不上游戏还在继续,扭过头就朝着书桌方向兴奋地大喊,声音洪亮,充满了亟待分享的喜悦:
“清墨!清墨!你快看!看我刚才这个五杀!帅不帅!天秀!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他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写满了“快夸我”的期待。
键盘的敲击声没有丝毫停顿,林清墨的目光甚至没有从屏幕上移开零点一秒,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兴奋没有得到回应,像热火遇上了冰山,呲啦一下熄灭了。江澈的热情被浇了一盆冷水,但他并不气馁。很快,游戏进行到一个关卡,遇到了一个极其难缠的boSS,他反复尝试了几次都惨遭失败,血条一次次见底。挫败感让他再次忘记了“安静”的承诺,他抓了抓头发,求助的目光投向书桌:
“清墨!这个boSS好变态啊!机制太恶心了!根本打不过!你脑子好,快帮我想想办法嘛!”他试图用“你聪明”来打动对方。
键盘声依旧稳定,林清墨端起手边的黑咖啡抿了一口,视线未曾离开文献,完全将他视为空气。
接连受挫,江澈有点郁闷了。他放下手柄,舔了舔嘴唇,觉得嗓子眼有点干。一个新的借口诞生了。他放软了声音,带上了一点撒娇的意味,朝着那个岿然不动的背影喊道:
“清墨……我渴了……想喝水……” 潜台词是:你快去给我倒水。
这次,林清墨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但也仅仅是半秒。随即,更快速、更用力的敲击声响起,仿佛在无声地表达着被打扰的不悦。
语言骚扰彻底无效。江澈撇撇嘴,看着林清墨那副“老僧入定”、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模样,一股恶作剧的念头油然而生。他悄悄地、像只准备偷袭的猫一样,从懒人沙发上爬下来,光着脚,蹑手蹑脚地蹭到书桌旁。
林清墨全神贯注,丝毫没有察觉。江澈蹲下身,躲在书桌的阴影里,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脚,用他灵活的光脚趾,轻轻地、带着点痒意地,蹭了蹭林清墨穿着家居裤的小腿。
一下,两下……
正在打字的手猛地顿住,悬停在键盘上方。林清墨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而缓慢,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然后,他缓缓地、动作清晰地将笔记本电脑合上。清脆的卡扣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响亮。
江澈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的“物理攻击”终于奏效了,清墨终于要搭理他了!他立刻抬起头,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充满期待的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清墨。
然而,林清墨站起身,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被打动或想要交流的神情,依旧是那副清冷平静、甚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的模样。他迈步走到蹲在地上的江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在江澈期待的目光中,林清墨弯下腰,却不是对他说话,而是伸手捡起了被他随意扔在地毯上的游戏手柄。然后,在江澈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林清墨的手指精准地找到了连接游戏主机的电源线接口,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拔!
“啪嗒”一声轻响。
屏幕上激烈绚烂的游戏画面瞬间消失,陷入一片黑暗。音响里激昂的背景音乐和音效也戛然而止。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清净了。
江澈:“!!!”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完全是一副被雷劈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看看林清墨手里那根被无情拔掉的电源线,又看看黑掉的屏幕,最后看向林清墨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巨大的委屈和不满瞬间涌上心头。
林清墨将没了“生命”的手柄塞回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江澈怀里,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最终警告:“再吵,”他的目光扫过墙角的路由器,“下次直接拔网线。”
说完,他不再看江澈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转身回到书桌后,重新打开电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再次沉浸到他的学术世界里。那股“生人勿近,扰我者死”的强大气场比之前更盛,仿佛刚才那个起身拔电源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江澈抱着他那“阵亡”的游戏手柄,僵在原地,敢怒不敢言。他张了张嘴,想抗议,想控诉,但对上林清墨那副完全无视他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他委屈极了,像只被没收了所有玩具的小孩,垂头丧气地爬回他的懒人沙发,抱着手柄,在上面郁闷地滚来滚去,用无声的动作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滚累了,抗议无效,无聊袭来。加上昨晚可能确实没睡够(或许还经历了某些不可言说的“格斗训练”),江澈抱着手柄,蜷缩在柔软如云朵的懒人沙发里,眼皮开始越来越重。最初的兴奋、之后的骚扰、被拔电源的委屈……所有这些情绪,最终都败给了强大的困意。没过多久,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然真的抱着那个“罪魁祸首”手柄,歪着头睡着了。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绝对的宁静,只剩下键盘清脆的敲击声,以及江澈轻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墨终于完成了论文的一个重要章节,停下了敲击的手指。他抬起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眉心,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窗边的角落。
只见江澈蜷缩在懒人沙发里,睡得正沉。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温柔地洒落在他身上,将他毛茸茸的发顶染上一层浅金。他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游戏手柄,脸颊压在上面,挤出一点柔软的弧度,长睫毛安静地覆盖着眼睑,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看起来毫无防备,乖巧得不可思议。与半小时前那个上蹿下跳、吵吵闹闹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清墨注视着这样的江澈,镜片后清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如同冰雪初融,泻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他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轻轻站起身,动作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安宁。
他走到一旁的壁橱边,从里面取出一条轻薄的羊绒毛毯——那是江澈平时窝在书房打游戏时专门盖的。他拿着毛毯,走到睡熟的江澈身边,小心翼翼地、动作极其轻柔地将毛毯展开,盖在了他的身上,仔细地掖好边角,防止他着凉。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又低头凝视了江澈的睡颜片刻。然后,他才转身,悄无声息地回到书桌后,重新投入工作。只是这一次,他敲击键盘的声音,似乎比之前更加轻柔了几分。
书房里,阳光静谧,岁月安好。一个在知识的海洋里严谨求索,一个在梦乡的港湾里酣然沉睡。彼此互不打扰,却又奇异地构成了一幅和谐而温暖的画面。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最独特的相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