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福堂内的那场问询,如同一阵疾风骤雨,虽已过去,却在永宁侯府的上空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湿意与紧张。秦啸的决断,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指明了方向——接下贵妃的垂询,精心制备香膏,谨慎进献。这既是机遇,更是沉甸甸的责任和无处不在的风险。陆云晚深知,从这一刻起,她的一举一动,都将被置于放大镜下审视,不容有丝毫差池。
回到锦瑟院,陆云晚屏退左右,只留秋月一人在旁。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沉静却异常凝重的面庞。
“小姐,此事……当真要应下吗?万一……”秋月忧心忡忡,声音里带着颤音。宫闱深深,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即便是她这个丫鬟也懂。
陆云晚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侯爷既已决断,我们便无退路。此刻退缩,反显得心虚,更引猜疑。唯有迎难而上,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方能化险为夷,甚至……博得一线生机。”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秋月:“秋月,此事成败,关乎你我性命,关乎侯府荣辱。从今日起,锦瑟院需如铁桶一般,任何风吹草动,不得外泄。制备香膏一事,除你之外,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细节,尤其是钱嫂子那边,也只告知需要采购寻常茉莉、百合等物,万不可提及特殊用料和制法。”
“奴婢明白!”秋月重重跪下,眼中含泪,“奴婢定当拼死护住小姐周全!”
陆云晚扶起她,拍了拍她的手背:“起来,我们时间不多了。”
主仆二人立刻行动起来。陆云晚闭目凝神,意识沉入空间。她没有选择效果最显着的那批用高浓度灵泉培育的顶级花材,而是精心挑选了品质上乘、但香气和效果相对“温和”一些的茉莉和百合。她需要让香膏“好”,但不能“太好”,好到超出常理,惹人探究。同时,她彻底排除了任何可能引起争议或与宫廷秘方沾边的药材,确保配方绝对“干净”。
回到现实,她铺开宣纸,用工整的小楷写下了一份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的采购清单:新鲜茉莉花瓣若干、百合干若干、优质杏仁油、纯净蜂蜡、以及几个常见的、用于提取汁液的萱草根等。她刻意将用量写得略大,以备损耗和留出自己添加空间材料的余地。
“秋月,这份清单,明日一早交给赵统领,请他按单采买,务必寻品质最佳、来源清白的。”陆云晚将清单递过,郑重嘱咐。
“是,小姐。”
次日,赵铁鹰拿到清单,见所列皆是寻常之物,虽有些诧异于用量,但并未多问,立刻派人去京城最大的生药铺和杂货行采购,并亲自验看了货品品质,确保万无一失。
材料备齐后,锦瑟院仿佛进入了一种无声的戒严状态。陆云晚以“需静心为老夫人抄经祈福”为由,谢绝了一切不必要的拜访和打扰。小厨房被彻底清理出来,作为临时工坊,门窗紧闭,只留秋月一人协助。
制备过程,陆云晚亲力亲为,极其谨慎。她严格按照对外宣称的古法步骤操作:将采购来的茉莉花瓣用清水浸泡、蒸馏提取花露;将百合干、萱草根等加水煎煮取汁。但在关键环节,她进行了微妙的替换和加强——用来浸泡和煎煮的水,换成了稀释过的空间灵泉;在混合基底油和蜂蜡时,她悄悄加入了少量空间产出的、香气更纯粹持久的茉莉精油和百合凝萃,比例控制得极其精妙,既提升了香膏的整体品质,又让其香气变化保持在“匠心独运”可解释的范围内。
每一个步骤,她都让秋月详细记录在册,包括用料分量、处理时间、火候大小,仿佛真的在严格遵循某个古方。整个过程中,她神情专注,动作沉稳,不见丝毫慌乱,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数次。她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必须精准无误。
数日后,一批质地细腻、色泽温润、香气清雅持久的茉莉百合香膏终于制成。陆云晚将其盛入秦啸特意命人送来的、一套素雅名贵的官窑瓷盒中,盒身并无标记,仅以锦缎包裹。
香膏制成,只是第一步。如何进献,更是关键。秦啸亲自过问了此事。他没有选择通过内务府或寻常宦官渠道,而是动用了自己军中一条极其隐秘的关系,联系上了一位在宫中颇有地位、且与长春宫有些渊源、为人谨慎的老太监。
这日傍晚,秦啸将陆云晚唤至书房。屋内只有他们二人,气氛肃穆。秦啸指着桌上一个紫檀木小匣,里面整齐摆放着六盒香膏。
“香膏在此,进献的说辞,你可还记得?”秦啸目光如炬,看向陆云晚。
陆云晚垂首,清晰而恭谨地回道:“回侯爷,儿媳牢记。此香膏乃依偶然所得之古法秘制,用料寻常,仅茉莉、百合等物,取其清香安神之效,耗时耗力,成品极少。献与贵妃娘娘,仅供赏玩怡情,或能舒缓凤驾疲乏,绝无疗疾之能。效果因人而异,不敢妄言。”
“很好。”秦啸点头,语气凝重,“这位高公公,是宫中老人,自有分寸。你可知,贵妃娘娘近年来圣眷虽隆,但体弱多病,尤其失眠之症困扰已久,太医院束手无策。此次垂询,未必全信香膏之效,或许……亦有试探之意。”
陆云晚心中凛然,明白秦啸这是在提醒她宫闱斗争的复杂性。她低声道:“儿媳明白,侯爷放心。一切但凭侯爷安排。”
秦啸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挥手让她退下。当夜,那个紫檀木匣便由赵铁鹰亲自护送,交到了那位高公公指定的可靠之人手中,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九重宫阙。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的等待。永宁侯府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程夫人称病免了晨省,实则密切关注着宫中的消息。秦啸照常处理军务,但书房灯火熄灭的时间比往常更晚。陆云晚则深居简出,每日依旧抄经念佛,神色平静,唯有紧握经卷时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七日后的黄昏,一骑快马悄无声息地停在永宁侯府侧门。来人并未进府,只将一个密封的铜管交给了门房,言明交予侯爷亲启,便迅速离去。
铜管很快送到了秦啸书房。他挥退左右,独自打开,里面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素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香膏已试,香气清雅,颇合心意。贵妃娘娘连用三日,夜寐稍安,心绪渐宁。娘娘凤心甚悦,念尔等孝心,特赐玉如意一柄,珊瑚珠一串,以示嘉许。望慎终如始,莫负天恩。”
落款处,只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印记。
秦啸看完,久久凝视着那张素笺,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松了一口气的释然,有谋划得逞的锐光,更有对那位身处深宫、仅凭一盒香膏便能搅动风云的贵妃的深深忌惮。当然,还有对制作出这香膏的陆云晚,那份难以言喻的审视与……一丝极淡的欣赏。
他收起素笺,起身走向窗边,负手而立。夜色渐浓,侯府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机缘已现,危机暂解。但这“如履薄冰”的日子,或许,才刚刚开始。而陆云晚这个名字,注定将不再仅仅局限于永宁侯府的内宅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