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流转,盛夏的余威尚存,空气中却已隐约透出一丝初秋的爽利。永宁侯府内,表面一切如常,程夫人依旧威严地主持中馈,秦啸忙于前朝军政,各房姨娘仆役按部就班。然而,一些细微的变化,如同无声浸润的暗香,正悄然改变着某些角落的氛围,尤其是围绕着锦瑟院和它的主人。
陆云晚暗中经营的香品生意,在秋月娘家谨慎的操作下,已悄然进行了两三个月。规模始终控制在极小范围,通过固定的可靠渠道,仅面向少数注重生活品质且口风严实的客户,如同涓涓细流,隐秘而稳定地为她积累着私房钱。这笔小小的财富,被她妥善藏匿,大部分转化为“根基”资金和再生产原料,只有极小部分用于必要打点和改善锦瑟院的日常用度。
而香品本身,则不可避免地开始融入她的日常生活。锦瑟院内,洗漱用的不再是府中统一配发的、气味浓郁的普通香胰子,而是她自制的、带着薄荷或薰衣草清香的药皂。沐浴后,她会用自制的花香膏淡淡涂抹于腕间耳后。就连平日熏衣的香囊,她也换成了自己配制的、以安神香料为主的淡雅配方。这些香品气味并不浓烈,甚至有些内敛,但胜在清新自然,持久绵长,仿佛是从肌肤底层透出的好闻气息,与她沉静的气质相得益彰。
久而久之,锦瑟院内便常年萦绕着一股极淡却独特的清雅香气,不同于颐福堂常用的富贵檀香,也不同于柳姨娘以往喜爱的甜腻花香,而是一种能让人心神宁静的草木馨香。前来回事的管事婆子或偶尔串门的小丫鬟,都能隐约闻到,只觉得这陆夫人院中的气味格外好闻舒心,私下里不免议论几句,无形中又为陆云晚增添了几分神秘和雅致的色彩。
这若有若无的香气,自然也飘出了锦瑟院。
一日午后,秦啸处理军务间歇,信步至靠近内院的书房外小花园透气。夏日繁花已有些颓势,园中略显沉闷。他正负手立于廊下,凝神思索边关军报之事,忽然,一阵极轻微的、带着凉意的清风拂过,送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那香气不似花香甜腻,也不似檀香厚重,似青草揉碎后的清新,又夹杂着一丝药草的宁神之气,沁人心脾,让他因思虑过度而有些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小径另一端,陆云晚正带着秋月缓步走来,似是刚去库房核验了什么器物清单返回锦瑟院。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净襦裙,发髻简单,别无簪饰,步履从容。随着她的走近,那缕清雅的香气似乎更明显了些,丝丝缕缕,萦绕鼻端。
秦啸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他注意到,不过数月,这陆氏的气色似乎比刚入府时好了许多,虽依旧清瘦,但面色红润,眼神沉静,周身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光华,与记忆中那个苍白怯懦的影子判若两人。是因为掌理了些许庶务,心境开阔了?还是……这独特的香气,也与她有关?
陆云晚也看到了廊下的秦啸,立刻停下脚步,敛衽行礼,姿态恭谨:“侯爷。”
“嗯。”秦啸收回目光,淡淡应了一声,并未多言,转身回了书房。然而,那缕清新的香气和陆云晚沉静的身影,却在他脑海中留下了一抹极淡的痕迹。
数日后,因着中秋将至,府中需采买一批应景的瓜果糕点以及赏月用的灯具等物。这类采买以往也属陆云晚管辖的琐碎范畴之一。她依例整理了预算和清单,前往书房向秦啸禀报。
这是她第二次因公务单独面对秦啸。书房内墨香浓郁,秦啸端坐案后,听着她条理清晰地陈述各项物品的规格、数量、预算及选择的供应商理由。她的声音平和清晰,不疾不徐,汇报内容简洁扼要,数据确凿,令人挑不出错处。
秦啸一边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轻叩,目光却再次捕捉到了那缕熟悉的清雅香气,比上次在园中更近,更清晰。这香气似乎有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让他因繁杂政务而略显烦躁的心绪平静了不少。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只见她低眉顺目,神态专注,汇报时逻辑严谨,与外界传闻中那个怯懦无知的庶女形象相去甚远。
“……以上便是中秋琐碎采买事宜,请侯爷示下。”陆云晚汇报完毕,静候指示。
秦啸沉默片刻,并未立即对采买事项发表意见,反而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近日在打理这些庶务,可还顺手?底下人可有为难之处?”这话问得平淡,却透着一丝超出公务范围的关注。
陆云晚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恭敬答道:“回侯爷,一切尚好。皆是依府中旧例章程办理,各位管事嬷嬷亦多予协助,并无为难之处。”她将功劳归于规矩和他人协助,姿态放得极低。
秦啸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只道:“既如此,便按你拟的单子办吧。账目清楚即可。”
“是,谢侯爷。”陆云晚行礼告退,转身离去时,那清雅的香气也随之渐远。
秦啸望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眸色深沉。这个陆氏,比他想象的要沉稳干练得多。端阳节的自辩,日常庶务的条理,还有这独特的、令人心静的香气……她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而这种探究,不知不觉中,已悄然缓和了他最初因“冲喜”而产生的排斥和漠视。至少,她现在在他眼中,不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而是一个……有些特别、有待观察的存在。
陆云晚回到锦瑟院,心中亦不平静。秦啸今日那句看似随意的问话,以及他目光中那抹难以捕捉的审视与探究,她都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与数月前他视她如无物的态度相比,已是天壤之别。她知道,这微妙的转变,固然有她谨慎处事、展现能力的原因,或许……也与她周身这由内而外散发的、灵泉滋养下的气息有关。
这种缓和,并非亲密,更非宠爱,而是一种基于价值和些许好奇的初步认可。但对她而言,这已是至关重要的进展。这意味着她在这侯府中的生存环境,得到了最上层的、哪怕只是最低限度的一丝改善。
然而,这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程夫人敏锐的眼睛。她很快察觉到,儿子对锦瑟院那边似乎不再像以往那般完全漠视,甚至在一次闲谈中,无意间提及陆氏办事“还算稳妥”。这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却让程夫人心中警铃大作。她绝不允许任何可能威胁到她地位和儿子掌控的因素存在,尤其是这个出身低微、却越来越让人看不透的儿媳。
于是,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初秋,侯府内的暗流,因这“香气”引发的微妙缓和,反而涌动得更加复杂难测。陆云晚刚刚获得的一丝喘息之机,转眼又面临着新的、来自更高处的审视与压力。风,似乎又要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