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册阁回到幽冥宫主殿,沈意棠的脸色依旧带着几分苍白。强行触碰那记载着上古禁忌之术的残卷所带来的精神冲击,远非皮肉之苦可比,那其中蕴含的邪神怨念如同跗骨之蛆,即便被夜煞强行切断,依旧在她识海中留下了阵阵隐痛与冰寒。
她沉默地走回那张宽大冰冷的玉床,坐下后便闭目凝神,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微弱灵力,去驱散那股盘踞不去的阴冷邪气。然而,沈家秘法留下的封印如同坚固的枷锁,将她大部分的力量牢牢锁死,仅能调动的那一丝灵力,在这冥界精纯的阴煞之气和那邪神怨念面前,犹如杯水车薪,收效甚微。
鬼将夜煞如同沉默的守卫,将她送回主殿后,便再次退到了惯常驻守的阴影角落,独眼微阖,仿佛进入了某种警戒休憩的状态,对沈意棠此刻的状态并不关心,或者说,只要她不离开幽冥宫、不立刻毙命,便在他的职责容忍范围之内。
殿内侍立的鬼娥依旧低眉顺眼,如同没有生命的摆设。整个主殿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宁静,只有墙壁上幽蓝、惨绿的光线无声流转,映照出沈意棠略显单薄和倔强的身影。
时间一点点流逝,识海中的隐痛稍有缓解,但那股冰冷的感觉却挥之不去。沈意棠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力量!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拥有力量。没有力量,在这弱肉强食的冥界,她连自保都成问题,更遑论挣脱契约、探寻真相。
她需要想办法解开封印,哪怕只是一部分。但这沈家秘传的封印,解法唯有沈家核心人物才知晓,远在人间,且视她为不祥的大伯沈崇明绝无可能帮她。或许……这冥界之中,有其他的方法?阴册阁里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是否记载着破解各类封印的秘术?只是,经过刚才的凶险,她深知贸然触碰高阶典籍的危险性。
就在沈意棠心绪纷乱之际,一阵极其轻微、却又与鬼娥飘行时截然不同的脚步声,从主殿的一条侧廊中传来。那脚步声沉稳、规律,带着一种刻意的节奏感,不疾不徐,却清晰地打破了主殿的死寂。
沈意棠立刻收敛心神,抬眼望去。就连角落里的夜煞,也微微睁开了独眼,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名身着暗紫色长袍的男子,正缓步从侧廊的阴影中走出。这男子看起来约莫三十许人,面容白皙,甚至带着几分阴柔的俊美,狭长的眼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嘴角微扬,给人一种温和无害的感觉。他的袍服质地精良,绣着繁复的云纹,与夜煞的冷硬铠甲风格迥异,更显文雅。他手中还捧着一个精致的黑色木匣。
然而,沈意棠的阴阳眼却敏锐地捕捉到,这男子温和笑容之下,隐藏着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波澜不惊的气息。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精纯而内敛的阴性能量,虽不如墨源那般浩瀚无边,也不像夜煞那般煞气冲天,却如同暗流涌动,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夜煞将军。”男子先是向角落里的夜煞微微颔首,态度谦和有礼,却又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从容。
“巫祁总管。”夜煞沉声回应,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便不再多言,重新阖上了独眼,似乎对这男子的到来并不意外,也无意干涉。
巫祁总管?沈意棠心中一动,想起夜煞之前提到的,负责幽冥宫内务的总管。原来就是他。
巫祁将目光转向玉床上的沈意棠,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快步上前,躬身行了一礼,动作优雅标准:“属下巫祁,忝为幽冥宫内务总管,参见夫人。听闻夫人方才在幽昙苑受惊,又往阴册阁查阅典籍,辛劳颇甚。属下特备下些许安神滋养之物,聊表心意,望夫人笑纳。”
他的声音温和悦耳,如同春风拂面,与这幽冥宫的阴森环境格格不入。
沈意棠心中警惕不减反增。幽昙苑遇袭、阴册阁受创,这些事情发生并未多久,这位内务总管消息竟如此灵通?而且 timing 掐得如此之准,在她刚回来调息片刻后便现身“慰问”?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巫祁总管有心了。”沈意棠语气平淡,既不显得热络,也不失礼,“我并无大碍,只是初来乍到,对冥界诸事尚不熟悉,稍有不适罢了。”
“夫人客气了。”巫祁笑容不变,将手中的黑色木匣轻轻放在玉床边的矮几上,打开匣盖。只见匣内铺着黑色的丝绒,上面摆放着三样物品:一个白玉小瓶,一枚通体漆黑、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果子,以及一支造型古朴的暗紫色安神香。
“此白玉瓶中乃是‘凝魂露’,有安神定惊、滋养魂体之效;这果子是‘幽檀果’,生于忘川河畔,千年一熟,能温养肉身,抵御阴煞侵蚀;这支是‘紫魄安神香’,点燃后有助于宁心静气,对缓解精神疲惫颇有奇效。”巫祁一一介绍道,语气诚恳。
这些东西,听起来确实都是针对她目前状态的好东西。尤其是那凝魂露和安神香,正是她缓解识海不适所需的。但沈意棠深知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尤其是在这步步惊心的幽冥宫。
“总管厚赐,意棠心领。”沈意棠并未立刻收下,而是看着巫祁,直接问道,“只是不知,总管此番前来,除了赠药,是否还有他事?”
巫祁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笑容:“夫人明鉴。属下此来,一是确实担忧夫人玉体;二来,也是奉陛下之命,为夫人讲解一些幽冥宫的日常规矩,以及……您作为冥妃,所需知晓的仪轨。”
奉墨源之命?沈意棠眸光微闪。那个男人,终于想起要给她立规矩了吗?
“哦?愿闻其详。”沈意棠做出倾听状。
巫祁清了清嗓子,态度依旧恭敬,但言语间却开始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夫人既已与陛下缔结冥婚,便是幽冥宫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按宫规,夫人日常起居皆有一定仪制。例如,每日需以‘月魂泉水’沐浴净身,以示对陛下及冥界法则的敬畏;所着服饰,虽不强制,但亦需符合冥妃身份,属下已命司制房为您赶制新衣;此外,宫中一些重要区域,如陛下寝宫‘冥心殿’、议政之殿‘森罗殿’等,未经传召,夫人不可擅入……”
他一连说了十几条规矩,细致到起居、饮食、言行举止,无一不包,看似是为了维护冥妃的尊荣和幽冥宫的秩序,但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各种限制和束缚,将沈意棠的活动范围和行为方式框定得死死的。
沈意棠安静地听着,心中冷笑。这些规矩,与其说是仪轨,不如说是囚禁她的又一道枷锁。尤其是“未经传召不可擅入”那些核心区域,几乎断绝了她主动接触墨源或者探听核心机密的可能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巫祁的语气稍稍严肃了一些,“夫人需谨记,您已是冥界之人,与阳世关联当断则断。陛下不喜夫人过多提及或思念阳世之事,以免扰乱冥界清静,亦对夫人自身适应冥界气息无益。”
这一条,更是直接意图斩断她的根脚,让她彻底成为困于冥界的笼中鸟。
“总管的规矩,我记下了。”沈意棠听完,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情绪,只是淡淡回应,“只是我初来乍到,许多习惯一时难以更改,还需时日慢慢适应。”
“这是自然。”巫祁笑容可掬,“夫人若有任何不便或需求,随时可吩咐这些鬼娥,或者直接让人通知属下即可。陛下虽政务繁忙,但对夫人亦是关怀的,特意嘱咐属下要妥善照料。”
关怀?沈意棠对这两个字只感到讽刺。那种将她视为所有物、生杀予夺的“关怀”,她消受不起。
“另外,”巫祁仿佛不经意般提起,目光扫过沈意棠放在矮几上、那件破损的玄羽衣,“听闻夫人在幽昙苑不慎损毁了这件玄羽衣?此衣乃陛下早年猎杀一头作乱冥界的上古玄鸟后,取其精华羽毛炼制而成,颇为珍贵。不过夫人无需挂心,属下会命司制房为您重新赶制一件更好的。只是……”他话锋微转,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提醒,“那幽昙苑中的冥植,虽有些灵性,但通常不会主动攻击身怀冥妃印的存在。夫人日后若是散步,还需尽量循着常走的路径,避开那些能量狂暴紊乱的区域,以免再生意外。”
这番话,听起来是关心提醒,但沈意棠却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他在暗示幽昙苑的袭击或许是她自己误入了危险区域?是在为那个被墨源抹杀的隐匿者开脱,还是想将事情定性为意外,掩盖某些真相?
“多谢总管提醒。”沈意棠不动声色,“日后我会多加小心。”
巫祁仔细观察了一下沈意棠的神色,见她似乎并未起疑,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如此便好。那属下就不打扰夫人休息了。这些微薄之物,还请夫人务必收下,调养好身体要紧。”他指了指矮几上的木匣。
“有劳总管费心。”沈意棠这次没有推辞。既然对方打着“奉旨关怀”的旗号,这些东西不收反而显得可疑。至于用不用,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巫祁又行了一礼,这才躬身退下,步伐依旧沉稳从容,消失在侧廊的阴影中。
巫祁走后,主殿再次恢复了寂静。沈意棠的目光落在那个黑色木匣上,眼神复杂。这个内务总管巫祁,表面谦和,处事周到,但总给她一种深藏不露、心思缜密的感觉。他带来的规矩,是墨源的真实意图,还是他借题发挥?他赠送的药物,是真心安抚,还是别有图谋?
她拿起那个白玉小瓶,拔开瓶塞,一股清凉沁脾的气息散发出来,让她识海中的隐痛都舒缓了几分。似乎确实是好东西。但她不敢轻易使用。又看了看那枚幽檀果和安神香,一时也难以判断虚实。
“夜煞将军。”沈意棠忽然开口,看向角落的鬼将。
“夫人有何吩咐?”夜煞睁开独眼。
“这位巫祁总管,在幽冥宫很多年了吗?”沈意棠状似随意地问道。
“巫祁总管侍奉陛下已久,具体年限,末将不知。”夜煞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直接,“其掌管宫内事务,井井有条,深得陛下信任。”
深得信任?沈意棠捕捉到这个信息。一个深得墨源信任的内务总管……他今天的出现,以及那番看似关怀实则警告的言语,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完全代表了墨源的意志?
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更为复杂的网中。墨源是那张网的掌控者,而夜煞、巫祁,甚至那个被抹杀的隐匿者,都是网上的节点。想要破网而出,她必须更加谨慎,更加耐心。
将木匣盖上,放到一旁。沈意棠重新闭上双眼。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状态,并找到解开封印的方法。巫祁的到来,虽然带来了束缚,但也让她更加明确了当前的处境。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一步。或许,可以从那些看似无害的、基础的冥界典籍开始?又或者,从这些奉命服侍她、但或许能从中套取一些信息的鬼娥身上寻找突破口?
幽冥宫的日子,注定不会平静。而沈意棠的求生与反抗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