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扶着门框站在门内，望着他的背影拐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手指悄悄攥紧了念塘的衣角。
风掀着门帘边角扫过手背，她张了张嘴，终究没把“再坐会儿”说出口。
村里人的嘴比筛子还碎，前阵子王婶家晒个被子都能被传成“要招上门女婿”，要是让她们撞见李建国送完娘俩还没走，指不定要编出多少没影的闲话。
那些话要是飘进念塘耳朵里，孩子又该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了。况且她也清楚，李建国自家的水稻地还没薅完草，这几天为了帮她修漏雨的屋顶、送念塘去镇上看病，早把自家农活耽搁了大半，哪能再留他耗时间。
李水生一听说念塘出院回了家，放学铃刚响就背着书包往她家跑。进门先凑到念塘跟前，轻声问她头还疼不疼，又掏出课本，把课堂上学的生字一个个念给她听，连算术题的解题步骤都讲得明明白白，末了还叽叽喳喳说些学校里的趣事——谁上课偷吃零食被老师抓了现行，谁课间跳皮筋赢了满操场的人。两人凑在小桌边聊得眉眼都弯，临了还拉钩约定，明天一早就一起去学校。
另一边的孙秀却没心思掺和孩子们的热闹。她系上围裙扎进厨房，把攒了几天的碗筷刷得锃亮，转身又抱起念塘住院时换下的脏衣服，快步往河边走。
河风没吹散她额角的汗，她抬手胡乱擦了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把这几天耽搁的活儿赶紧补回来，让这个家早点拾掇回往日的安稳模样。
第二天一早，晨光刚漫过古塘村的青灰屋顶，苏念塘就和李水生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鞋底踩过带露的泥土，肩并肩朝村小学走去。
坐在窗边的苏珍珠猛地抬了头。看见苏念塘跨进教室的那一刻，她眼里瞬间淬了火，握着铅笔的手骤然收紧，指节都绷得泛了白。
班里的同学都围着苏念塘，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她身体怎么样，连平时爱闹的男生都放轻了声音。
苏珍珠没有起身上前半步，垂着眼睛没说话，只有腮帮子微微发紧，后槽牙咬得咯咯响，那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闷劲。
这几天念塘住院，班里收作业本、早读领读的活儿，全是她抢着干，老师还当着全班的面夸过她两次，她早就悄悄把自己当成了“准班长”。
可苏念塘这一回来，这些活儿不就又要还回去了？不行！她得想个法子让念塘在家多“歇”几天，等自己真当上了班长，再让她来学校。
苏珍珠恨苏念塘，远不止是班长的位置被抢。她的爹娘常常关起门来，为苏念塘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她躲在门外，连呼吸都不敢重；村头巷尾，这几天飘着的闲话像苍蝇似的绕着耳朵转，让她看苏念塘一家哪儿都不顺眼。更别说娘杨春花，总在她面前骂苏念塘“扫把星”，那些刻薄话听得多了，她心里对苏念塘的恨早已沾满了心口。
可教室里满是同学的喧闹，老师也正往讲台走，她只能把气憋在心里，狠狠剜了苏念塘一眼，又把头扭向窗外，假装没看见。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苏念塘刚跟着李水生走出校门没多远，就被迎面冲来的苏珍珠拦了路。
苏珍珠身后跟着三个女生，还有张婆子的孙子铁蛋，几个人把路堵得严严实实，脸上都是不怀好意的神情。
“苏念塘，你给我站住！”
苏珍珠叉着腰，声音又尖又利，“你娘可真不要脸！我大伯刚走多久，她就去勾引李水生他爹，真是不知羞耻！”旁边的女生也跟着起哄，铁蛋更是晃着胳膊，嗤笑道：“我看你头跌破了也是活该，都是你娘惹的祸！”
这些话像小石子一样砸在苏念塘心上，他攥紧了书包带，眼圈一下子红了，却梗着脖子反驳：“你胡说！我娘才没有！倒是你娘，那天夜里她跟那个王强抱在一起，你们才不要脸呢！”
“你敢骂我娘！”苏珍珠气得跳脚，伸手就往苏念塘脸上打。
李水生早有防备，一把推开苏珍珠的手，大声说：“你别欺负人！”
苏珍珠没站稳，踉跄着差点摔倒，刚要再冲上来，旁边突然跑过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生，正是同班的潘红霞。“苏珍珠你太过分了！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潘红霞说着，和李水生一起挡在苏念塘身前。
苏珍珠带来的几个人见有人帮忙，顿时没了底气。她还想逞强，刚往前迈一步，就被李水生轻轻一推，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看着李水生和潘红霞护着苏念塘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身后不敢上前的同伴，只好跺了跺脚，放狠话：“你们等着！我去告诉我奶奶和我娘。”说完，哭哭啼啼回家了。
苏珍珠走后，苏念塘才从旁人那儿才知道，刚才帮自己解围的潘红霞——她是刚跟着娘嫁到古塘村的，今天还是第一天来学校上课。
刚到家的苏念塘脚步还没站稳，就拉着她娘的胳膊，把刚才在路上跟苏珍珠争执冲突的事儿，连带着自己的委屈，都跟她娘细细说了。
此时孙秀正揉着面团准备做晚饭，白花花的面粉沾了满手。听见念塘的话，她手里的动作猛地一顿，啪的一声，没揉完的面团重重落在瓷盆里，溅起些许面粉。
她直起身，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里满是急意：“你这孩子！你二婶的事，跟娘念叨两句也就算了，怎么还敢往外提？”
苏念塘愣了愣，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声音放得小声：“刚才珍珠……她骂你勾引水生爹，我气不过，才那样说她的。”
孙秀抬手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额头，随即又重重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担忧：“你呀你，这下糟了——说不定你二婶待会儿就找上门来算账了。”
另一边，苏珍珠哭哭啼啼回到家，听到哭声的苏老太忙从灶屋内跑出来，手里还攥着沾了灶灰的锅铲，一看见苏珍珠抹着眼泪、抽抽搭搭的模样，急得几步就迎上去，伸手揽过她的肩：“我的乖孙女儿，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哭成这样！”
苏珍珠埋在苏老太怀里，哭得更委屈了，话都说不囫囵：“奶……苏念塘她欺负我……还有个新来的女生，也帮着她……”
“苏念塘？”苏老太眉头一下子竖了起来，锅铲“哐当”一声撂在旁边的石桌上，语气顿时沉了下去，“她又跟你找茬？你跟奶说说，她到底对你做啥了！”
苏珍珠抽噎着，把路上的冲突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特意把苏念塘“顶撞”她的话放大了几分，末了又抹着泪补了句：“她还骂我娘……，她就是故意气我！”
苏老太听得脸色瞬间铁青，一巴掌重重拍在大腿上，震得旁边的小板凳都晃了晃：“反了她了！孙秀那个女人，就教出这么个没教养的女儿，敢这么欺负我家珍珠！”
她这一声吼得响亮，转头就冲里屋喊：“建兵！春花！你们快出来！你家闺女让人欺负哭了，你们还躲在屋里不管不顾的？”
喊声刚落，苏建兵和杨春花就慌慌张张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杨春花手里还攥着没缝完的布鞋底。
苏珍珠一见爹娘，眼泪流得更凶，跌跌撞撞跑过去拽住杨春花的手，哽咽着要开口：“娘，苏念塘她不光打我，还骂你跟……”
“住口！”杨春花心里“咯噔”一下，不等珍珠把话说完，就慌忙厉声打断，手紧紧攥着女儿的手腕，脸上强装出怒气，“敢欺负我闺女，娘这就陪你去找她算账！”
苏老太在一旁帮腔，伸手拉过苏珍珠的另一只手：“走！奶奶跟你娘一起去！今天非得让苏念塘那丫头给你磕个头、赔个不是不可，不然这事没完！”
杨春花跟在后面，手心却冒出了冷汗。她哪里是真想去算账，心里早慌成了一团——她比谁都清楚，苏珍珠嘴里没说完的话，指的就是那天晚上的事。要是真闹到孙秀家，苏念塘那丫头性子倔，万一当着众人的面把那事抖搂出来，她这张脸可就彻底没地方搁了。
苏建兵看着娘、媳妇和闺女这架势，分明是要找苏念塘讨说法，顿时他急得在原地转圈圈，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心里很清楚，前阵子苏念塘住院，孙秀来借钱他没敢答应，他更是连医院的门都没踏进去过，这会儿找上门哪里占理？
他猛地定住脚，拔高声音喊了一嗓子：“娘！您别冲动啊！”见三人都转头看他，他又慌忙放软语气，“这小孩家拌嘴闹别扭，本就没多大事儿，说不定明天一见面又和好了，咱们当大人的，就别掺和进去添乱了！”
杨春花正愁没台阶下，听见苏建兵这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附和：“就是啊娘！小孩子的事儿让她们自己解决就好，咱们大人一插手，反倒容易把小事闹大，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