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三天后,也就是9月26号的下午。
郑勤跃正和技术总监在白板前激烈地讨论着新功能的实现路径,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是李婉晴。
“郑总,方敏姐来了。”她的声音很轻,眼神有些躲闪,说完就退到了一边,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让她不适。
郑勤跃心里一沉。方敏?她来干什么?他和技术总监对视一眼,后者识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行离开。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起身迎了出去。“方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方敏今天穿了一身干练的白色套装,踩着高跟鞋,气场十足。她笑盈盈地走进办公室,目光状似无意地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郑勤跃身上:“勤跃啊,我正好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万先生也一直惦记着你的项目呢。”
两人坐下,李婉晴端着咖啡进来,放下后便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寒暄了几句后,方敏切入正题,她从精致的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语气依旧带着笑意,但内容却让郑勤跃的背脊瞬间发凉。
“勤跃,万先生对你的项目非常重视,所以呢,也托我过来了解一些更具体的情况。”她划开屏幕,像是在念一份清单,“首先呢,万先生希望看一下云海科技成立以来的账目情况,尤其是最近半年的资金流向。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他安排了专业的审计团队,大概在10月底到11月初会过来做一次全面的财务审计。”
郑勤跃的瞳孔猛地一缩。审计?这么快?而且要看账目?这完全超出了一个正常项目跟进的范畴。他忍不住开口:“方总,这……是不是有点太正式了?我们才刚上线……”
方敏抬起眼皮,笑容不变,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不容置喙的意味:“万先生做事,向来喜欢稳妥。尤其是对勤跃你这么看好的项目,他当然要更上心一些。你说对吗?”
一句话,就把郑勤跃的疑问堵了回去。
方敏仿佛没看到他僵硬的表情,继续说道:“其次,关于技术方面。万先生对你们的技术实力很感兴趣,希望你们能提供一下近一年来,搭建这个平台的技术框架和底层架构的详细文档。他不懂技术,就想找人看看你们的家底到底有多厚。”
“最后,”方敏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万先生让你把App上线这几天的数据增长情况,以及未来三年的详细发展规划,都整理成一份完整的文字资料,尽快发到他的邮箱。他要仔细看看。”
每一条,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郑勤跃的心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关心了,这是赤裸裸的审查和不信任!账目、审计、底层架构、三年规划……这些要求组合在一起,分明是在怀疑他把钱挪作他用,或者怀疑他的公司根本就是个空壳子。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万先生电话里那股冷淡的来源。出事了!一定有人在背后说了什么!
而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方敏,就是那个传声筒,那个执行者。
“好的,方总,我明白了。”郑勤跃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我马上安排人准备,尽快发给万先生。”
“那就好。”方敏满意地站起身,收起平板,“万先生就等你的好消息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送走方敏,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郑勤跃却觉得,整个世界的噪音都涌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像一尊雕塑般僵在椅子上,方敏那几句轻描淡写却字字千钧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审计团队……”
“底层架构……”
“三年规划……”
一种冰冷的、被剥光了示众的羞耻感和恐惧感,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哪里是关心?这分明是一场有预谋的审判。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一条毒蛇,猛地缠住了他的心脏。
——是不是要换人了?
这个App已经上线,核心框架已经搭建完成,它就像一个已经成型的婴儿,不再需要那个熬夜受累的“父亲”了。万先生是不是觉得,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现在可以像一块用过的抹布一样被丢掉了?
毕竟,在资本的游戏里,这种“过河拆桥”的戏码还少吗?创始人被踢出局,眼睁睁看着自己心血孕育的孩子,被别人抱走,穿上漂亮的衣服,在聚光灯下展示。而他,郑勤跃,就是那个即将被舍弃的“妻子”,在完成了生儿育女的任务后,被扫地出门。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发冷。他想起自己这半个月熬过的通宵,掉的那些头发,镜子里那张憔悴得不像样的脸。如果这一切的终点,就是被一脚踢开,那该是多么荒谬和残忍的笑话?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心底挣扎着反驳。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万先生或许是单纯的谨慎。他投了一千万,未来至少需要再投四千万,他有权知道每一分钱的去向,有权确认这个项目的“地基”是否牢固。他要看账目,要看技术文档,要看未来规划,或许只是为了评估自己,是否还有能力继续掌舵下去。这是一种尽职调查,是对项目负责,而不是针对他个人。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在App刚刚上线,他以为一切都将驶入快车道的时候?为什么是通过方敏那个女人的口,用那种近乎羞辱的方式传达过来?
郑勤跃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和挣扎之中。他像一个在浓雾中航行的船长,看不清前方的航向,也听不清远方的灯塔信号。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立刻着手准备这些材料,用无可挑剔的数据和文档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和能力,还是应该立刻去联系万先生,当面问个清楚,哪怕会显得自己心虚和不自信。
他探究着每一个可能的动机,却又发现每一个猜测都站不住脚。他理解不了,为什么前一刻还只是“冷淡”,下一刻就变成了如此严苛的“审查”。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在万先生的耳边吹了什么风?
他拿起手机,找到万先生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他怕,怕听到那个他最不想要的答案。
最终,他无力地垂下手,将脸深深埋进手掌里。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却再也照不进他内心的黑暗。他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罩住,而编织这张网的人,正躲在暗处,冷冷地看着他挣扎。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挣脱。这种被未知的力量扼住咽喉的窒息感,比连续熬一个星期的通宵,还要让人疲惫。